芭特弗莱和珊从小就是朋友,她们一起在海藻间捉迷藏,在珊瑚礁丛中嬉戏打闹。
直到某一个特殊时刻来临,种族中的雄性人鱼蠢蠢欲动、鬼鬼祟祟地挑拨离间,不干正事、不履职责,误传许多次话。
成年后分管不同水域的芭特弗莱和珊本就联络稀少,再坚若砗磲壳的感情也禁不住零敲碎打、水滴石穿般的刻意分割。于是她们的关系逐渐微妙起来,不见面,状似仇家。
芭特弗莱知道会在战场上碰到珊。
为了避免两条鱼都尴尬,过去的很多次,芭特弗莱都选择躲避。
有什么事都绕过珊,直接和“奥菲莉娅”沟通;商量战术或互通书信时也都避免和负责主战区的珊联系。
甚至在最后实际作战的时刻,她没有亲身前往那片水域,而是在后方和四周各处打游击。
然而命运总是捉弄人。一次次死于各种各样巧合、意外或蝴蝶效应的芭特弗莱最终不得不承认,逃避是没有用的。
不去正面珊、前往主战区协助作战,只会让她千万次葬身在天宫海域。
战争并非孤立之事,而是一环扣一环形成的紧密体系。在这处处都死生悠关的连环扣中,每条人鱼、每个人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节——包括元以昼她们那些猎珠人。
她们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相互维系、互为辅助、颤抖地搀扶着,才能让这根铁链、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不被任何东西摧毁损坏,导致前功尽弃或功亏一篑。
所以她那般心急,她感到自己每一声从吼腔发出的拷问都是沉痛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再从细节处考量一下?为什么不多思考一些步骤和战术?为什么不能做好完全准备?
为什么每次都是差一点点?!
奥菲莉娅和孙云起这两人,她已经看过太多她们的死状,多到连她自己都感觉到麻木。
现在她们安静地倚靠在自己身旁,她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仿若身边的人只是由苍白数据块构建起的人体,随时都有可能灰飞烟灭,崩溃坍塌成一地碎片。
“没想到看见珊就是在那样一个场景了,”思绪回归,芭特弗莱平静地开口,没人知道她的心肺早已被碎渣玻璃似的现实磨砺过一遍,她也不愿告诉朋友们这些沉痛、令人感到重负、厌烦和消沉的情绪,“海水和她们两人都是灰色的,只有流出来的血是鲜红。”
众女孩看向珊眼神的情感变化了,她们不曾想过这样看似疯癫和平平无奇的老太太,年轻时在战场上英姿飒爽地奔驰过......还被战争夺去了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
那是爱吗?
她们心中并没有一个明晰的概念,只是有些疑问和恍然的藤蔓从现在开始生长,攀爬到她们被世俗观念锁上的心扉,钻出了一道道裂缝。
没人教过她们“同性恋”,所有人都对这个词讳莫如深。
从卵子摄取另一个细胞、再逐渐发育为成片成堆细胞,由一个胚胎形变为血肉丰满的人,再被蓄留长发、穿戴累赘装饰的生命成长过程里——也没有人告诉她们,一个女性是可以对另一个女性产生情愫的。
那种情愫甚至也可以和他们定义的“爱情”不一样,它会包含珍惜、崇敬、爱慕,也可以化身姊妹之情、母女之爱。它平等、包容、博大,唯独不会是一方对一方的统治,不可能是一个人仰视的双眼和屈服的膝盖。
因此,胡芙、奥菲莉娅和孙云起现在只是又好奇、又有些向往地看着珊,眼神几乎要钻到她浑浊的蓝色眼睛和脸上每一道沟壑之中。
她们感到一个未知又新奇的世界在面前徐徐展开。
如果珊不是那么糊涂,没有被天宫和俄里翁蹉跎得这样不清明的话就好了,她一定会像一位真正的祖母一样,把战场上的注意事项,连同和“奥菲莉娅”的往事一齐说与她们听。
哎!俄里翁!
哎!盖伊!
哎!天宫!
“这里的水质真的不行,”芭特弗莱甩了甩尾巴,将上面的污泥溅开,有些哀愁地道,“估计我不久也会变得和珊一样,得你们人类的那什么钱德勒症,痴痴呆呆地度过余生。哎!我连我妈都没找着呢!”
“钱德勒症?”孙云起古怪地重复这个术语,根据芭特弗莱的语境进行联想,那不应该是阿尔茨海默症吗?
“是啊,钱德勒发现的,一个患者出现了行为的痴呆和大脑组织的变化......好像是细胞外有老年斑沉积?钱德勒发现的病症,自然要以他的名字命名咯。”
孙云起抿起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心想这钱德勒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不知道身体素质怎么样。
这样聪明的人,会不会也怕物理攻击?希望到时候对付他,手里的武器能起些作用。
还没等她想好到底要怎么好好“伺候”这位钱德勒·祖萨,她怀里的奥菲莉娅就抬起了头。
顺着豹子的视线往寝室门口看去,迟缓的开门声才姗姗来迟,响在众人耳边。
一个穿着实验工作服的学生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扶了扶脸上的眼镜,看向胡芙:“你果然在这里啊。”
她又扫视在场的众人,并没有因为万众瞩目的感觉而表现出丝毫不适,一举一动都像被程序设置好的、秩序感很重的科研人。
她白色工作服下还挂着一枚宗教样式的吊坠,安稳地匍匐在胸口,为其冷淡平静的神色平添一份圣洁。
“你来干什么?”胡芙很明显认识这人,她不自觉坐得更直,连呼吸中都带着几分急促。
“我看外面的灯亮着,就猜到你回来了,只不过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朋友’在这里。她们竟然不因为你是一个和老太太玩的怪人而疏远你,真是一个奇迹。而且,你不是平时都要帮你父亲干活吗?为你那不争气的弟弟奔波劳苦?”
这女生开口说话十分不客气,没有任何缓冲带地将胡芙的家庭情况暴露在众人耳中。
她到底是身份尊贵,连胡芙都不放在眼里,还是真的放浪形骸、和不在乎世事的大部分研究人员的情商水平一致,所以才会这样说话?
反正连孙云起都闻出其中浓郁的火药味,女生看胡芙不爽,一定是这样的。
不知道胡芙哪里惹到了她?
这人看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很难想象她会在意什么。
胡芙不被她那么多话绕进去:“你管那么多?你出现在我寝室是为什么?利伯蒂,你小心我告诉宿管。”
“啊,如果你想让你的朋友去她那喝茶的话,”利伯蒂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毫不客气、理直气壮地走到床铺旁边,从被子底下抽出几本书,“你一向都不回来,忙着给你弟弟铺路和收拾烂摊子,我把书放你这几天应该也没关系吧?谢啦。”
说完,她又像进来时如若无人之境那般转身就要走。
在她拿取书本的手起掌落之间,被强化了视力的孙云起从一片混乱动态的书页翻飞里看见了印得鲜明的几个大字:“星穹霸爱:盖伊的权谋游戏?神的后裔:俄里翁的霸道掌控?天宫霸宠:盖伊与俄里翁的纠缠,权爱交织:天宫父神的宠爱法则......”
利伯蒂的手一僵,胡芙得以看见最后一本书的名字:“星缘宿命:盖伊总裁的强势守护?利伯蒂,你从哪搞来的这些书......”
她小声地“啧啧啧”。我的普勒俄涅啊,想不到平时沉迷研究的利伯蒂口味这么重!
利伯蒂有些迟缓地慢慢转过脸来,胡芙好不容易快要窥见那如冻土一般的脸颊有所龟裂,但不过一瞬间,利伯蒂面部表情像被格式化一样归为空白:“一些**小说罢了。平时没事的时候,拿来消遣。”
说着说着,她似乎确实感到很有用、要给个好评一样用力点头:“那些女生看着只知道吃喝玩乐,其实接触的东西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差劲嘛。这些书里面的情节,做实验或者计算压力大的时候看一看,身体会放松很多。快要到交论文的截止日期了,最近我都靠这些东西度日呢。”
胡芙目瞪口呆地看着利伯蒂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有些感慨她今天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难道是被窥见了见不得人的爱好,心里感到尴尬扭曲,所以不得不说这么多话来掩饰吗?
事实的确如此,利伯蒂的手指在宽大的白色衣袖中蜷缩成一团。
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这种情形,因她平时只在实验室里和器皿打交道,什么朋友都没有——胡芙原本也是这样的,但她今天有那么多人围聚在身边,她百思不得其解!
“总之很谢谢你能给我提供一个,嗯......放置这些东西的地方。”
利伯蒂刚要离开,胡芙却叫住了她:“你,能不能借我一本?”
刚才,她的手被孙云起捏了一下,而孙云起现在正在对她使眼色。
“啊,我也......我也想看,你能不能借给我?”
孙云起满意地点头,而后胡芙看到利伯蒂的眼中泛起了一种湿润的光芒。
她还不清楚要想讨一个人的喜欢或者缓和两个人的关系,就要去央求对方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她只知道利伯蒂的态度突然缓和下来,她扔了一本书过来,然后急匆匆地跑了。
那本书正是《星穹霸爱:盖伊的权谋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