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很圆,又是金色的,给清冷冷的夜空增添了一抹暖色。星星很多,三五成群地散布着,有的亮,有的暗,像灶膛里燃烧时木炭留下的火星。
白钰和长晓不睡觉,搬了吃饭的凳子到外头,坐那看月亮。
两人排排坐,身影被月光拉长,照进瓦房开敞的两扇门里。
她们身子没挨着,影子挨上了。
草丛里有东西在蹦,是只螳螂,腿一跳就被白钰抓住了。长晓所在之处五米之内不能出现虫子,这是戒律,它违反了,等待它就的是罪有应得的下场。
白钰有什么办法?她的一切都要以长晓为中心。
春天就是到处都在生根发芽的季节。重生成蘑菇后,白钰能听见生根发芽的声音,闻到生根发芽的气味,看见生根发芽的场景。
挺好。
她的新生也是这个春天赐予的。
为此,她会永远喜欢春天。
“长晓,你记住我长什么样子没有?”看月色的人忽然扭头,用一汪春水似的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长晓。
语气很软,像春天盛开时摇一摇就会哗啦啦掉一树的樱花,因为力度足够的轻,柔嫩的花瓣还在树上,没被摇下来。
长晓点头。
她记住了,第一眼就记住了。
“那现在的样子呢?”白钰拂开秀发,将脸支到近处,让长晓看清楚。
她自己可能都没记下自己的长相,却叫长晓要好好看她。
长晓是画画的,常年拿写生,通常是眼睛看到什么,脑子就会记住,然后用手画下来。
姐姐这张脸,她觉得自己闭着眼都能画。
“记住了姐姐。”
风吹得白钰鬓角的碎发飞扬,她弯起水波盈盈的狐狸眼,笑得好甜,“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拾柴,一起去打水,一起去做饭?”
“嗯。”
夜风微凉,白钰见女孩衣衫单薄,便想拉着她进屋,哄她上床去睡觉。刚要出声,沉寂的夜空突然响起一阵轰鸣。
那声响不亚于夏日的惊雷,可仔细听却又不是雷鸣声。
突然,她们这片天空亮如白昼,强烈的光线照着她们的眼,而后,有什么在东西在缓缓落下。
“是泠音姐,泠音姐来了!”长晓认出了叶泠音的私人飞机,兴奋地把白钰拉进屋。螺旋桨切开空气时带来的噪音和风力太大,她们得在障碍物后面躲躲。
那是什么?蜻蜓吗?还是鸟?
白钰对这个突然从她们头顶上降落的庞然大物感到疑惑不解。
“那是直升机,一种运输工具,”长晓解释,“可以把人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
“它是来接我们的!”
泠音姐给过口信,说如果确定纪长殷和他手底下的那帮人没有危险了,她就会派人来接自己。
现在来了,那就说明、那就说明,危机已经解除!自己可以回到城市,回到熟悉的地方去了!
女孩眼里的兴奋随着直升机的降落而达到顶峰,白钰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
这个世界和她前世所生活的世界有很大不同,她需要了解和适应,再做评判。
直升机的舱门打开,走下一个人。
长晓认出了她,喊道:“泠音姐!”
叶泠音走到近处,目光柔和看着长晓,嘴角带着浅笑:“我来接你回家了,长晓。”
她那双深邃幽蓝的眼睛里只装下了长晓一人。
“我哥他们……”
“都已经解决了,领头的几个因故意伤人进了局子,底下的也走的走散的散,不会再出来伤害你了,你可以安心地跟我回去。”
“我哥也被关起来了?”
“对,他判得最重。”
长晓对哥哥的感情在他举起屠刀的那一刹那就不复存在了,他都可以痛下杀手,自己又怎会可怜他多坐几年牢呢。
活该。
“那你怎么大晚上来啊?明天来也行啊。”这会儿已经夜半了,整座山林被浓重的夜色笼罩。在夜里飞行,危险性要较白天多。
“怕你在这里吃太多苦头,想早点来接你回家。”叶泠音说着,目光往站在长晓身旁的白钰身上瞥,她看白钰也在看她,开口道:“这位是白小姐吧?”
白钰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和打量,声音像是从鼻孔里挤出来的,她也没有什么好颜色,淡淡地应:“嗯。”
“毛毛赖跟我说过你的事,我让她去联系你的家人了,一会儿就到。我想你们之间应当是有什么误会,及时说开才好,毕竟是一家子。”
白钰上辈子是族系里唯一一只可以修炼化形的狐狸,亲戚朋友早就在她修行尚浅的时候就去世了。这辈子又是土生土长的蘑菇,谈何家人?
面前的女人这么说,她也不急于去驳斥自己的身份。
那样的敌意,那样的恶意,甚至是杀意,她想再分辨分辨。
旁边,听到两人谈话的长晓脸色却是一僵。她以为也姐姐要跟着她们一起走出大山,到城里去生活,才这么兴奋的,没想到泠音姐帮她联系了她的家人……
那一家子品性如何?可以信赖吗?姐姐才跳出火坑,难道又要将她推回去?
“泠音姐,白姐姐也跟我们一起走吧,她的那些家人都不是好人。”
“你把她带出去了,要如何安置她呢?”叶泠音问。问得随意,却很在意长晓的回答。
“住我家里啊,”长晓不假思索,“祖父遗产上,老宅在我名下。”
家里吃饭做事的人可多,不可能照料不了一个姐姐。
“若她家里人来寻呢?你们毕竟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才是她的家人。而且他们之间若有误会,你这样贸然把人带走,这个误会就会变成一道阻隔,破坏他们亲人之间的和睦了。”
长晓想带白钰走,但不得不承认,泠音姐说的有道理。姐姐是别人的家人,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那我等姐姐的家人来,看他们怎么说。”
叶泠音道:“我叫毛毛赖去接人了,应该快到了。”
全程,白钰没有发表过言论。
她也想看看,所谓的安在自己身上的家人是谁。
*
大半夜通知自己进山去载人,毛毛赖油门都要拧出火来了。
她早该想到这人按捺不住的,应该提前布置,不至于夜晚怎么仓促,还要上白家村去拉人。
“定金给你们打过去了,都收到了吧?一会儿按我们早些时候商议的演,演好了,事成了,再给你们打尾款。”
“好咧好咧,我们都晓得嘞!”
白老三一家听到被自己卖去给齐家村老光棍当媳妇的女儿跑了时,第一反应是高兴,跑了好,跑了是那姓齐的没本事,没看牢,只要他们将她找回来,就又能敲老光棍一笔。
结果这找来的女娃娃说,把女儿接回家来,她还会给他们一大笔钱!
那是赚了呀!而且是大赚特赚!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二女儿白玉这么值钱呢?
“爹,尾款收到了记得给我换台电视,大的,小的摆在屋里太小气了,媳妇儿过门怎么看啊。”说话的是白老三的小儿子,他下个月娶媳妇,家里的新床、新家具、新电器是用老光棍给的彩礼买的。
有一台新电视,他却嫌那电视小了,嚷着要换大的。
“爹,我那三轮也骑坏了,也给我换辆新的吧。”这时说话的是白老三的大儿子,他也想要点好处。
大儿媳插嘴道:“咱们家现在有钱了,直接换四轮吧。”
白老三的妻子王芬呛道:“四轮你会骑啊?有路给你骑啊?装什么派头!有钱得放好了,不然遭人惦记!”
一路上风驰电掣地将人送到地方,毛毛赖才懒得管他们都说了什么。她是办事的,把事情办好就行。
“玉啊,这些天你都跑到哪儿去了啊,叫我都担心死了!娘没了你可怎么活呀!以后别一个人去山里瞎转悠了!”
摩托车一停下,毛毛赖身后那位弯腰曲背的老太就直奔白钰而去,抱着她的胳膊哭诉道。
她是这场戏的重要承担者,而且对这样的戏码信手拈来。不知是在村里看多了,还是自身就演过好多回。
“这位大娘,你看清楚了,你口中的二女儿真是我?”
王芳知道白玉逃跑时弄伤了脑袋,不记得之前的事的事。
她扶住她的两只胳膊,一双饱含热泪与思念的眼在她脸上来回巡梭,肯定而又真切地说:“你是我女儿!我十月怀胎生的,又养了你这么多年,咱娘两感情好呢,怎么可能认不得!”
白钰勾起唇笑了,很轻蔑很冷情的一个笑。
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有一个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娘。
“玉啊,这几天苦了你了,爹给你杀鸡了,咱们回家喝鸡汤去!”
“是啊小妹,几天不见你都瘦了。怎么穿得这样少啊?大嫂这外套给你,披上,披上。”
一出好戏。
叶泠音在人群之外看着。
长晓则要站得近些,就站在白钰身旁,看这一张张陌生而饱经风霜的脸扑到自己身旁,对自己的人嘘寒问暖。
他们脸上的表情亦真亦假。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你们的女儿?”长晓质疑。
把一个不记得自己过往的人交给一群陌生人,她实在不放心。
而且她仔细看过了,姐姐脸上没有任何记得他们的迹象。
“有啊,她所有的证件都在我这呢,不信你看看。”白老三拿出一打卡片,白玉的身份证、社保卡,还有一些不知道是谁的拿来凑数的银行卡。
长晓着重看白钰的身份证和社保卡。上面的照片……从面相来说,确实跟姐姐很像,但眼神气质这些也差太多了。
“这都是好久之前照的了,还有一张我们全家的合照,前阵子才去照相馆照的,你瞧瞧。”
合照一递过去,长晓坚定的态度就有所松动了,因为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站在她身旁的姐姐,连两次穿的衣服都一样。
P图技术哪家强,叶总御用赚钱狂。
毛毛赖:我,对,就是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