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真的是你的朋友,这些钱是将军答应给你的。”他把一个公文箱递给我,重量远大于我的预料,让我差点跌倒在地上。
这里人太多,我小心地看了眼,还真是真金白银,我也不知道现在黄金的价格是多少。但至少是比旧钞更稳定的硬通货。利用牌桌行贿的手段我也听说过,而且他还向我展示过作弊的机器,我还思考着要不要收下,他已经向我们行完礼后离开了。
麒麟很有精神地向他回了个军礼,帮我接过了那箱子后往港口外走。他像以前一样随意地搭着我的肩走着,因为刚刚开放登记,所以这会儿排队的人特别多。前面有人维持纪律还好,越到队伍后面就越是混乱。好不容易穿过港口前的广场后,终于找到了麒麟开来的车子。
他没有开我们的巴士,而是只有一辆破旧的迷你轿车,这也意味着只有他一个人来接我。
“这里好吃的也太多了吧?而且还便宜。但可惜我们还有事得赶紧赶回去,不然我真想在这里多住几天。我给你买了好东西哦!”
“什么?”
我接过麒麟递来的纸碗,虽然应该有段时间了,但还是热气腾腾的——是芋圆!丧尸潮让交通线路充满了阻碍,饮食也只能更加本地化。大香芋在浙江只有浙南才会种植,浙北本地产的大多只有小芋艿,所以根本没有将香芋做成芋圆的吃法。在寒冷的冬天,用热牛奶煮的芋圆充满了奶的醇香,软糯的芋圆混杂着汤圆仙草,在嘴里散发开特有的醇香,身子也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这真是冬日里再好不过的味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碗芋圆的醇香,我对麒麟的感觉都一下子变了。刚刚还充满了对他的不信任感,这下放松下来,又找到了那种他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那样的感觉。
“不过麒麟…… ”
“嗯?”
我刚刚想将船上的听闻对他托盘而出的时候,有人敲了敲我们的车子窗户。
“不好意思,你们去沈家门吗?能带我一程吗?”
“嗯,上来吧。”麒麟笑着给他开了锁。
麒麟放下了吃了一半的芋圆赶紧发动了汽车,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驶上道路后问:“上船登记做好了吗?船票拿到了吗?”
“我朋友申请好了,据说后天开船,但是这一次没地方住的难民太多了,可能晚上就会开放登船,所以他打算在这儿等着。”他说,“至于我,不打算去琉球了,我打算呆在这儿。”
“诶?但是你大老远的逃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去琉球吗?都差临门一脚了却不登船吗?”
“大老远逃到这里,是因为一路上都没找到像样的可以让人活下来的地方。但是这里不一样,虽然过得苦了些,但至少可以活下来。我听说这里的渔业没有受到影响,岛上虽然牛羊很少,但养猪的也不少。经济因为交通而恢复很快,很多地方现在都在招人,等等过海后我就去半升洞看看。”
鲁家峙和沈家门之间形成了一条浅浅的海峡,看起来还没有黄浦江宽。这样的结构让这里成为了天然的避风港,在千年之前就是全国著名的渔港。借着渔业资源丰富的舟山渔场,正常时期这里是全国最大的海港和海产集散中心,丧尸潮来临后这里利用复杂的岛屿地形只要封锁住桥就轻易抵挡怪病的蔓延,疫情渐渐平息后,这里最先成为了贸易兴旺的海角,鱼市也依旧兴旺。
“可是过了大桥就没有军队保护了,岛上也不是完全安全,岛北部的山区里还时不时会出现行尸。”
“我听说军队打算扩大保护范围,沈家门一带原本高楼林立导致疫情复杂,但是沟通鲁家峙和朱家尖两个幸存地的重要中枢,现在必须利用那里的渔民和外地人也自发解决了那里的丧尸问题,他们打算利用路网把警戒线拉到本岛上把整个沈家门围起来。”
“但是军队入驻到本岛,也意味着本岛也要收重税了吧?”我也在岛上逛过,打听过岛上的情况。岛上还保留着原来的行政系统,便也保留着原来的税收系统。虽然这里本地人多,渔民也出于传统更加团结,但毕竟机构臃肿,军政勾结还会利用其他名义收些不管正不正式的费用,比如各种名义毋需有的罚款和强捐,这就足够阻断外地人经商的路,本地人也多是利用各种关系疏通免去这些不正式的费用才得以生计。当然,多亏了渔业协会,这种模式还是比大陆上那些庇护地的豪取强夺收敛不少。
“那也是没办法,现在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想要恢复到原来的时候,收这么高的税也是不得已。”他这么理所当然的想法,让我不忍心向他说太多的真相,毕竟在我的世界里,大部分的国民也无非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虽然那里没有丧尸,也没有全国性的大型灾难。也不知道他们是不相信还是不愿相信,当他们知道自己被强夺去的高额税金被权利者拿来任意挥霍维持好消费的生活,他们也自觉无法改变什么。
“那就要看重税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了,如果是不合理的权力,就团结起来去限制去推翻。我们可是中国人,中国人有什么事做不到的?”没想到他却这么说,“丧尸潮经过一两年终于稳定了下来,虽然可以说交通都断了,大都市都沦陷了,这个世界最差也就只有差到这种程度了。但至少我们不少人都活了下来了,我们重新从农耕文明开始生活,现在也正在拼命努力,快速恢复。这个国家现在电也有了,工业也有了,以我们的毅力很快就会恢复以前的文明的。政治文明当然也是,军管不能长久,我们必须想办法改变这一切。现在就和以前一样,如果反抗的人都跑了,那他们就赢了。”
“你还真是一直都是这么的理想主义呢。”
“人要是没点理想主义,作为人活着就没意义了吧?哪里能有更多吃的更多穿的更舒适更好好享受的生活就跑去哪里。这样和迁徙的动物有什么区别?上天给人智慧以区别于其他动物,就要像人一样活着,和那些在这个时代依旧生活糜烂的人比起来,我们这些人才更像是人一样活着。”
因为已经把我交给了UN,所以桥上不再有那么严格的检查。麒麟不知是何处找来了军队的通行证,便也能将车出入岛内。得此我们很快通过了大桥,也很快就到了半升洞。
这里还真是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和快速路上往下望比起来,沿海的街道更是热闹。虽然小路上都被水马阻挡,但沿海的路因为在港口需要用卡车运输所以畅通无阻。那条路也有半幅成为了非正式的市场,这会儿卖菜卖鱼的摊档正慢慢地转换成餐饮摊档。
“呆在这儿要小心哦!”
“你也是。希望下次见,这个国家已经恢复正常了。”
“希望吧,希望如你希望的那样变得比以前更好。”
他本邀请我们留下来共进晚餐,但麒麟说时间实在太紧张,我们现在越快回到梅水越好,便和他道别了。
虽然我也和他道别了,但最终也没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麒麟这个人有让大家都喜欢上的魔力,和他认识上三分钟就可以像是认识几十年的旧时一样,所以碰到那样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刚认识的。
“那个人以前是朋友,不过也就是没见过几次面的朋友。”
“是吗?是一起从上海逃出来的人吗?”
“嗯,本籍是福建人,不过辞职后长期在上海生活。你还记得陈栋在安吉利用星链打开过一个网站吗?那是一个名叫HitPub的SNS网站,因为这个SNS最初是Betabet内部的软件工程师交流用,所以圈子很小也相对比较隐蔽,刚刚那位阮先生是资深IT工程师,很早就在那上面活跃。后来白鼠会渐渐看上了那个网站的隐蔽性,也有通过其中的闭环信息流进行交流,那里渐渐成为了白鼠会沟通的地方,阮先生也是白鼠会的活跃分子。”
“白鼠会?就是白鼠党吗?”我曾经在镇医院的地下室从司徒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那个时候,麒麟因为伤口感染昏迷在李渊的实验室里。
“你也知道白鼠会?哦吼~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呢。可你不是穿越者吗?白鼠会的成员以前可都是被官方掩埋在信息流最底端的人,别说他们发出的信息,就连关于他们的新闻只要带上他们的名字就会被限流。普通民众没几个知道那几个人的存在。”
“司徒告诉我的,伊阿宋身体的主人杰森,他的兄弟杰力,是白鼠会的成员。是他导致Z病毒从管理严格密不透风的实验室里泄露扩散的。是那些人毁灭了这个社会,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想改变这个社会。白鼠会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组织,而是这个社会上的一个个少数者标签。遭到社会上层霸凌的受害者,议会独立候选人,人权律师,作家,不同信仰者,甚至是性少数群体平权者。上层最害怕的是改变,每一次平权都意味着社会动荡,而每一次动荡都意味着他们其中的部分人会失去权力。最先是上层人把这些人称作老鼠,说他们就像老鼠一样生活在暗处,依靠贩卖焦虑和不正常价值观来为自己牟利的行为就像是住在人类房子里,偷吃人类粮食的老鼠。其中有个作家发表了文章反对,说老鼠并不是蛀虫,他们只不过是自然界食物链中的一环,为了生存而活着的坚强生物。他们更像是不想被人类拿来做残忍血肉实验的听话的高贵白鼠。从此之后,就有了白鼠会的称呼。这些反抗者终于有了同样的标签,因为这一标签而互相通信互相帮助,成为了互相连接的反抗者团体,也有越来越多遭受不公的人加入了这个链接。奇怪的是,因为是少数者才会被迫害,所以他们格外珍惜每个人的不同标签不同诉求。他们并没有结成正式的组织或是政党,却得以团结在一起行动做了不少事。”
“比如把Z病毒泄露出来毁灭这个世界吗?”
“你也觉得是白鼠会导致了这场灾难吗?”
“难道不是吗?虽然是杰美的事导致了杰力这么做,但他的报复太过火了,那可是毁灭了整个世界。”
”有不少人企图阻止杰力这么做,也有人预言现在这样的世界,但刚刚也说了白鼠会不是成文的组织,没有人能有权力对杰力下什么命名或者强迫他做什么。“
我知道把责任推到杰力身上自然也有些太过了。毕竟最初想要研究控制人思想的G病毒就不是这些人的主意,而杰力泄漏Z病毒后本可以有很多预案和手段阻止Z病毒出产业园,可结果却扩散到上海市内从而在全世界失控。不过事已至此,这些对我这样的小人物来说都不重要,而且像阮先生那样的人也和所有人一样,正努力致力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化。
我更想知道的到是——“麒麟,你到底是谁?”
麒麟斜眼看了我一眼,那时我们已经在跨海大桥上很久,刚通过了册子岛重新回到海面上。刚刚还减慢了一些的车速,在回过头后却立马加了速。跨海大桥上的斜风很大,车速一旦太快就更像是飘在空中方向不稳。“砰——”
车子撞破了跨海大桥上阻止人进入而搭起来的木板,撞破木板的阻力让我们的车头转动起来,再加上海风,我们眼看着要翻过栏杆掉入海中。但麒麟的脸色却没有变化,沉着得握着汽车的方向盘。在车沿与栏杆擦出了一段火花后,车子终于停住了。
不用说我被这一招吓得够呛,看到车子终于停住后才敢喘气呼吸。按理来说电影镜头该在这种时候多留些白描才对,可我的视线刚停留在那块被我们撞到了地上的【前方大桥已坍塌】的牌子上时,麒麟已经踩下了油门。
这一次他调正了车头后缓慢地驾驶着,就如同刚从海边度假玩的大学生一样用悠闲地行驶在路上,因为速度减慢不少,所以风也不再那么剧烈地摇晃我们的车子。不刺骨的海风透过破碎的车窗玻璃吹进来,我和麒麟之间的气氛也缓解了不少。
“你是想问我什么是谁?是想问我是不是白鼠会成员吗?像我刚刚说的那样,白鼠会的人与其说是主动加入那个组织的,不如说是被别人贴上了那个标签。在那些想要逮捕白鼠会的人来说,我和陈栋应该都算是白鼠会的成员。可我们自己却不认可。”
“所以你也早就知道丧失潮会爆发的消息了?推波助澜了这一切?”
“我和陈栋对此事也有耳闻,多亏了早做准备,所以才有防备在那场浩劫中生存下来。上海的人口密度不是一般城市能比的,丧失潮爆发后的危险程度也不是一般难度。不过多亏了HitPub上有人提供情报和攻略,我们提前备足了食物在家撑过了最危险的一周。军队中不愿意放弃上海民众的基层部队尝试在城市街道中开出一条逃生通道供被困的民众逃离,那时企图封锁上海的防线已经崩溃,丧尸虽然往外蔓延但微微减少的密度也让求生变得没有那么不可能。“
”所以你和陈栋就利用那个通道离开了上海?”
“不,我和陈栋虽然因此走出了屋子,但那群已经脱队的散兵也没能撑上多久,利用网上的攻略沿着人少的街道到黄浦江上游后,我们找到了废弃的船,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的时候传来了消息,出于主权原因我们一直坚持不让美军进入,但上海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国际化大都市,自然也有很多美国国民,其中还有不少顶尖的专家学者。负责协助救援的那个东海舰队改组为UN维和部队后认为有了名义进入国境线。那时候南京已经陷落,东部海域的军队虽然不敢违抗军令进入上海,但已经失去了和南京总部的联系,经过商议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UN进入援救上海市民。我们得知消息后,借水道到了海港,登上了可以渡洋的大船,由此脱困。”
“你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加入了美军吗?”
“严格来说那时美军已经不存在了,全球化让美国很快也爆发了疫情,政府自顾不暇,就连UN总部也没多久和这边的部队失去了联络。我们撤退到了琉球后,在各国政府都已经失联的那个当下很快已经没有所谓的国家可言了。为了尽快援救各个国家的难民需要不少兵力,我在那里接受过一阵子训练。最先开通了到日本和台湾的航线,但相对大岛屿来说整块欧亚大陆上还有上亿的难民,我们必须要为大陆上的幸存者开一条路。上海太危险了,我们尝试开通到舟山的航线,没想到却受到了李渊的阻力。虽然名义上的政府已经不存在了,但李渊为首的控制整个中国甚至整个亚洲的权钱势力却依然存在,他们阻碍了我们扩展到大陆的救援。不过那些权贵生活糜烂,断了交通的时代他们急需资源好让他们继续享用山珍海味,最后以暗中贸易的好处,得以让我们以民间的名义维持这条航线。”
“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呆在船上要到梅水来?是为了把我引导进这个故事吗?我经历的这一切,都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计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