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动了王家主,真是折煞老身了!”姜忻脸上挂起了一抹盈盈在目的笑容,“不过老身今日着实有事来找家主,倒是天假其便了。”
王冕嘴角勾起一抹笑,用手示意姜忻入座,然后端起他手边的茶杯,轻轻吹过杯口,杯中的茶水荡漾着微波,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轻啜一口,道:“此茶乃家中珍藏,虽非时下的名品,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夫人请尝。”
本以为他会接话,问起来自己找他什么事,此时也只好看向自己旁边放着一杯茶的祥云纹案红木方桌上,茶水的热气在阳光的照耀下轻轻升腾,带着淡淡的香气,姜忻举杯品了一下,此时温度刚刚好热而不烫,只觉得一股淡淡的草本清香在口中流淌,甘甜醇和,不苦不涩,给人留下一片宁静和享受,当即点头赞道:“果然好茶,入口甘醇,回味无穷。”
“不知可否请教王家主,这是什么茶?从哪里得来的么?”姜忻心里对这茶其实并没什么兴趣,说这话,只不过顺着话儿恭维他罢了。
“这本是川蜀的蒙顶黄芽,”王冕似是说到了自己的宝贝处,脸上洋溢着温旭的笑容,“我叫人先移植到琅琊,活了一些,又移植到这里,又活了一些,到底是扎根过故乡的土壤,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姜忻知道他是感怀家乡了,顺势道,“咱们北土人卑辞厚礼,南土却是横僿不文、颠越不恭。老身前几日刚处理了一件家事,说来不怕王家主笑话,几年前,我家与上元梁家结了亲,却不想这家的女儿竟然毒害了我家家主,还要控制着他将家业给了她家去。”
“还有这等事?”
“不错,老身活了这许多年纪,若非亲眼所见,也不知还有这种事情。”
“怎么控制的人?”
“用的一种迷香,初时便能叫人飘飘欲仙,时间久了,便会侵蚀人的意志力,叫人上瘾,成了那迷香的提线木偶。”
“如此说来,倒是与五石散有些类似。”王冕大马金刀的端坐着,与时下流行的仙风道骨大有迳庭。
看他提起五石散时嗤之以鼻的模样,姜忻知道他也是看不上五石散的,心中暗喜,自己提前调查的果然没错。王谢两家是北方士族乔迁南方最大的两家,看其姓氏,恐怕是游戏策划直接将“旧时王谢堂前燕”中的王谢给搬了来,“王与马,共天下”,东晋前期,谢家还未崛起,甚至此时王家也还未因拥护皇帝建立新朝权势达到巅峰。王家到底比谢家底蕴深厚,故而姜忻先只来了王家。
“比五石散还要厉害,”姜忻点点头,眉头轻轻蹙起,“据我观察,毒性比五石散强了几十倍,大概率是用到罂粟了。”
“毒性?……”这两个字在王冕嘴里缱绻而过,“这个词倒是精妙,赵国夫人也觉得它是有毒的么,我也时常说它是腐肠之物,可惜家中子弟屡教不听。”
王冕摇了摇头,“罂粟是什么东西,赵国夫人好似很是了解?”
“罂粟其实最早是止痛、麻醉的,与五石散药效虽不同,用途倒是颇为相似。”姜忻想起来这些在古代被滥用的毒品,皱起眉头,“但是罂粟花被提纯后,就成了毒品,很容易叫人上瘾了。我儿昀辉本是个贤良方正的,却在迷香的诱导下,竟要做了那覆宗灭祖之事,可见这毒品对人的危害。”
看着王冕若有所思的样子,姜忻循循善诱,“此等家族,若放任不管,不知又要为祸几家,所以老身窃以为,要制止住这种毒瘤之族,王家主当仁不让啊!”
王冕本来在思考姜忻所说的罂粟之事,此时听到这些话,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左手端起来茶杯,右手轻轻地抿着盖儿,“不知赵国夫人认为,怎么个当仁不让之法啊?”
“自然是以雷霆之力,诛杀其首,得其土地,收拢其民,重新教化了!”
王冕哼了一声,杯子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了“砰”的一声,“赵国夫人,您上下两片嘴,不知要我王家多少儿郎的命去填呢!”
姜忻却不慌不忙,“老身知道,若是一本万利的事情,想来不必我提醒,王家主自然便去做了。如今王家在上元空有人财,却苦于没有土地,即便是联合其他士族强压着梁家做了几回买卖,却还是万万不够的。”
王冕摩挲着杯沿的手停顿了,静静地听着姜忻要说些什么。
“谁家都想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抢夺梁家的土地,可是都怕自家做了鹬蚌,叫别家做了渔翁。”姜忻侃侃而谈,“我却有法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叫王家主如愿。”
王冕的手指又情不自禁地搓在一起,眼睛一直盯着茶杯中起伏的黄芽,整个人如蛰伏好的猎豹,明明已经全身紧绷,却硬挺着不露出一丝渴望。
姜忻知道,这是王冕要讨价还价的姿势,他们两个谁先开口,便表示谁更想要对付梁家,自然便要多让出些利益,虽然八字还没见一撇,但是士族之间的利益之争已经开始了。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微风轻轻地吹拂着窗外的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姜忻和王冕都保持着自己的姿势,两人的眼神偶尔交汇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却没有人率先打破这份安静。空气渐渐粘稠起来,仿佛凝固了一般,时间也似乎停滞了,几个在旁边伺候的婢女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窒息,一个个的屏住气息,生怕呼吸声惊扰了家主。
直到一声轻轻地鼾声传来,姜忻气笑了,不知道王冕是真的疲惫,在一片静谧中睡了去,还是刻意表现的对梁家的不在意,姜忻站起身来,轻轻开口,“我就不打扰王家主浅眠了,老身改日再来拜会。”
“赵国夫人留步!”王冕睁开困憨的双眼,“近日为家中繁事累心,竟慢待了贵客!素馨,你怎么不叫醒我,让我在贵客面前失了礼,真是该罚!”
旁边一个发髻梳得十分整齐,头上插着一支玉兰花钗的婢女忙跪了下来,“婢子无状,还请赵国夫人责罚!”
“你还能拦得住自家家主打鼾么?”姜忻好笑的叫起来她,娇美的脸庞,一双眼睛却端静的不敢抬起,可见是个调教的极好的婢女,“王家主,天色已晚,老身便告退了。”
“夫人且慢,”王冕也站了起来,“夫人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本来王冕见姜忻先提起的对付梁家的话,便以为她报仇心切,又或是从梁家身上急需什么。如今见她要告辞,可不敢再拿乔了,上元不止他王家一家北方的大士族,若是她真的有了好法子,却找了别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知王家主指的是哪句?”
“便是那句夫人有法子叫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如愿的那句。”
姜忻但笑不语。
“夫人要什么?”
“土地归王家,人归我家,其余家产各凭本事。”
“夫人应该没带多少人来上元吧!便是再好的法子,梁家总不会自己把自己打包送了人。”王冕摇头,“夫人只一句话,便要把梁家的人都收纳了,未免太便宜了。”
“那便让我先挑两万人。”
王冕沉思,“除去梁家的死忠,夫人若挑去了两万青壮,留给我的尽是老弱病残,那我不如都让给夫人了!”
“若是我尽挑了青壮,留下他们的家眷给你,我也不放心啊!”姜忻言笑晏晏,“我只挑选五千精壮,其余便是他们的家眷老幼,对比梁家拥有的十几万人口,可不算多吧!”
“哪里有十几万!那些佃户只是租的地种,我可使唤不动他们!”王冕用夸张的语气反驳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给你五千精壮,加上一万五千的老幼妇孺。”
“梁家家产各凭本事!”收拢这两万人也是姜忻的极限了,乱世之中,姜忻也不敢说自己品行多高,至少能集聚这些人的力量保卫自己,同时也能让这些人吃得上饭,不至于析骨而炊,易子而食。
“好!”王冕心想着你人都没几个,还能抢得过他王家,当下便一口应下,“不过,若是夫人说的法子不可行,又或者成本太高,我可就不依了!”
“我说他家迷香有许多危害,王家主可信?”
“夫人没必要撒谎。”
“这迷香毒性如此大,若用的罂粟所作,那么他家定然有专门种植罂粟的土地,和提纯的作坊。”
见王冕若有所思,姜忻接着说:“我家昀辉,一日离了那迷香,便要死要活,若是他家的迷香断了,王家主试想一下,上至家主夫人,下至公子媳妇,都在这迷香之毒中神志不清,那梁家岂不就是家主的囊中之物了?”
“不错,只是,”王冕神色中也出现了一丝欣喜与疯狂,“夫人怎么确定,他们家上至家主夫人,下至公子媳妇,都中了这迷香之毒了呢?”
“我来到上元第一件事,便是将我那儿媳妇给送回了梁家,”姜忻胸有成竹,“他们家白日厅堂里便点了这毒泷恶雾,想来嫡系中,没有不中招的。”
王冕心里却已经信了一大半,他不知道这迷香,但是五石散流传之广,通常若家主服用,那么一家之中,无有不用的。想来这迷香,也会是这个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