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闻到了吧,那个时候。”翟柯俯视着她,杀意浓烈,“我的信息素的味道。”
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周围雾气腾升,黑黑沉沉的一片,酒吧前的二人相持对峙着,气氛逐渐凝结到了冰点。
“嗯,闻到了,所以呢?”
林青野的内心居然又重新归咎于平静。她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应该浮现出什么样的表情,没有人教过她在被杀之前应该作出何等的姿态和举止。不,或许有的,曾经有的,而且那个人就眼睁睁地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应该要像那个男人一样匍匐在地上卑躬屈膝地乞求活下去的资格吗?
扪心自问,她办不到。
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这样处于劣势之中卑微的乞求,多可笑。
林青野缓缓上前一步,脚步都有些虚浮,像只被遗弃的野狗一样一字一句问道:“所以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站在对立面对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都看我弃如敝帚,退避三舍?
翟柯愣了一瞬,下意识也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枪却依旧沉稳自若,“你别过来,不然我……”
“不然你怎样?开枪吗?”林青野苦笑一声,随后张开双臂,坦然道,“那就开吧。”
在这阶级分明、贫富差距巨大的星系文明中,倘若最后一个愿意对她施手援助、平等看待的人也要如此冷眼相向,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
反正,也已经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了。
翟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没想着要取她性命,只是长期身处废土之墟,难免看人都要带三分警惕。在那个世界里,只有自身强大且狠戾才能尚且自保,仁慈与怜悯毫无用处,甚至能将其拖向深渊。她也是经历了很多次背叛与警示之后,才逐渐形成了今天的样子。
这种警惕和淡漠或许在这个文明中显得有些过于敏感和生性炎凉,但这已经是她尽最大的努力适应的结果了。
所有展露出的锋利爪牙,都只不过是想要自保而已。
林青野这么孤注一掷的举动,简直就是在逼迫她做出选择。
“你就不怕我真开枪吗?”翟柯有些难以置信。
那你就开啊,林青野心道,却迟迟不肯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思绪却忽然飘荡到不久之前的黄昏时分。夕阳披露着晚霞,天边的云都被烧的红红的一片,她坐在破旧的藤椅上看着水缸里剩下的那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水搁尚浅,鱼在翻滚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滋出了一身的水花。
她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一样笑了笑,看向林青野说道:“这么小的鱼,哪里弄来的?”
林青野被她的笑容晃的有些刺眼,亦或许是傍晚黄昏的夕阳太耀眼,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自己说道:“……它太小了没人要,就连鱼贩子也嫌它碍事,送的。”
翟柯点点头,漫不经心道:“它才不是没人要,最起码你要它啊。”
林青野愣住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养养就好了,我小时候也捡过一条鱼,可小了,还蔫了吧唧的,他们都说活不过一天,但是我就不信邪,偏要养,海水淡水都试过了,没想到还真给养活了。结果最后长到了两斤,经历过无数个纠结的夜晚之后,我还是没忍住给炖了……”
她喋喋不休地小声说着。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洒在她的睫毛上,长长的像蝴蝶的翅膀,漂亮又深邃。
林青野从来没有像那一瞬间一样,如此渴求迫切过那种感觉。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好像那些过往所有肮脏卑劣的东西全都呼啸而过,只剩下贫瘠的土地上疯涨的野草,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像是秋潮的麦浪,洋洋洒洒,扎根沃土。
喜欢还要分什么时间地点吗?林青野不明白,也看不清,只知道自己的心像是被揉碎了重铸,自私卑执地想要让时间永远都停留在这一时刻,永不流逝。
她就像身处深渊底端即将溺水而亡的人,挣扎着拼命的抓住了一切可以贪恋的东西,迫使自己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现在,那个人就这样淡漠地看着她,用冰冷的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那就开吧,反正。”林青野终于听见自己说道,“也没人在乎了。”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发现手脚已经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却忽地担心她是不是也会冷,毕竟淋了那么久的雨。
翟柯内心的心里防线一点点蚕食着,甚至至今还是没搞明白对方为什么就这样心甘情愿地一心赴死。残存的理智要求着她要稳准狠地将对方一击毙命,但心理的松动却迟迟下不去手。
她上辈子确实是踩踏着鲜血成长起来的,却没有罔杀过任何一条无辜的性命。
林青野毕竟确实从未伤她分毫。倘若她真的别有用心,将来威胁到自己的安危……
可是未来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算了……
许久,她对自己说,算了吧。
翟柯缓缓垂下已经发酸的手臂,将手.枪扔到了很远的地方,淡淡地说道:“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这已经是她在怀疑对方的目的之后做出的最大让步和妥协。
她以为对方会劫后余生般地侥幸离开,又或者万分不幸地赌错了,被对方重振旗鼓后用枪顶着脑袋威胁压迫,局势可能会瞬间处于不利的地位。但却独独没想到,林青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艰难地开口道:
“你不要我了吗?”
翟柯当场石化在原地。
……不、不会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折叠金属门突然开了,白色面具的侍者迟迟等不到她跟上,便再次折返回来,重复道:“尊贵的00777号顾客,请跟我来。”
这道警醒的声音简直像是豁免令一样,向来冷静自持的翟柯此刻却有些逃似的往吧台内走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林青野僵硬的身躯突然冲了上来,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即将合上的门框,有些焦急又害怕道:
“你不能进去!!进去会死的!!”
翟柯愣了一瞬,随后停下了脚步。
几乎是话音还未落地,林青野就被屋内一道无形的气流冲在了台阶下。她狼狈的站起身,隔着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玻璃远远望着门后的身影,拼命敲打着折叠门:
“我不跟着你了,不跟了,你快出来,出来好不好……”
她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半透明玻璃上已经被敲出了淡淡地血渍,在夜色的迷雾中看起来有些令人发怵。
翟柯看着这幅场景,胸口莫名的就有些发闷。她脚步微微松动了,回头挪动了一步。
“尊贵的00777号顾客,本店已经打烊,无特殊原因概不开张,请尽快赶赴到地下一层领取酬劳,否则后果自负。”侍者语气有些僵硬,听不出情绪,白色面具下流露着空洞的目光。
翟柯脸上被霓虹灯映衬出五颜六色的暗灯,酸涩的感觉在听到“酬劳”二字的时候彻底回过神来。随即不由自嘲道,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其他的事情呢?
她还在浮华的通缉令上四处流窜,岑游下落至今尚未明确,并且两个人依旧捆绑着坚实的共同利益。她想要寻找异火,就必须暂时依靠他的能力来辅助感知,否则就这么拖着这个鸡肋的身体和怀璧其罪的信息素,迟早要出事。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岑游也是因为她才来到港口附近消失的。翟柯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在确保他自身安危的情况下才可能踏上轮渡。
这一桩桩琐事都还尚未有着落,翟柯没任何喘息的空间留给她去思考任何其他的东西。她确实喜欢赌,但更喜欢自身强大之后掌控一切的感觉。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不会选择去赌。
林青野手指关节都敲得有些麻木不仁。她看着她的背影停顿住了,内心瞬间被揪了起来。但也只是倏然间,她又清楚地看到她抬起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冗长晦暗的走廊。
“别进去!!别进去!……算我求你了,求你了……”林青野头抵在金属门上,发梢沾染着鲜红的血迹,语气变得颤抖又无助。
她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了。
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未问出口。
然后就又一次被遗弃在了潮湿的雨夜。
翟柯转过拐角的时候,头下意识地想要往外面看一眼,但最终还是直直地走上了电梯里。电梯门缓缓关闭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
“砰”的一声。
她的心脏也跟着停跳了一下。
“停下!”翟柯突然喊到,“我要出去,开门!”
侍者看着眼前已经缓慢下降的电梯说,“尊贵的00777号顾客,电梯即将抵达地下一层,请您不要发出错误的指令,否则终端无法识别。”
“我说我要回去,我选择放弃悬赏和酬劳,你听懂了吗?!”翟柯紧绷的神经突然像断了弦似的,不愿意接受那个最有可能的结果。
电梯内部空荡无物,甚至连楼层的按钮都未曾显示。她见反抗无用,便拿出随身携带的最后锐器——一小节匕首开始撬门。金属门是用合金纳米材料制成的,撬了半天依旧纹丝不动。但是她依旧持之以恒地用匕首划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下去那股闷闷的感觉。
直到负一层抵达,门缝才突然“叮”的一声自动打开。
侍者坦然走出电梯,“您的指令依旧错误。请您不要过多驻足于路途之中,也不要有过大的情绪波动,否则不利于我们之间的正常交流。执长正在办公室等待,请您跟随我来。”
翟柯愤懑地踢了一脚电梯内部,警报声骤然响起,她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尤其讨厌被命令和胁迫,特别是在她心情糟糕的时候。
她手中的匕首嗖的一声飞快扎向了前面的侍者脑袋上,却在靠近他身体的瞬间突然停止了刺杀的轨迹,静息地停留在了空中,然后哐当掉在了地上。
侍者的电磁波感应到了金属以极高的速度飞来,在反应过来之前便得到了应急系统的阻拦。他身体僵硬地扭转过来,森白的面具锁定着她的动作:“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所要承担的后果吗?”
话音未落,他木偶般的身躯便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冲了过来,抬脚一踹,便将翟柯狠狠地踹飞了出去。
翟柯浑身瞬间自动开启了「护身御气」,泛着白光的护罩牢牢将她包裹在中心区域内,卸掉了大部分的冲击力量,但还是重重地撞在了金属电梯的墙壁上,喉头溢上的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翟柯咳了一声。知道这具身体柔弱,但也实属没想到能这么不抗打。倘若没有御气的防护,就这一脚估计都能给她踹掉半条命。
她的脑海中迅速谋划着可行的方案,最后才发现唯一的战斗力居然只剩下那半块硝石。弓弩和匕首都在与异种生物的打斗中消耗殆尽,还没来得及补给。
侍者活动了两下脖颈和手脚,骨头碰撞的声音格外明显。他缓缓朝电梯里走来,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盯着一坨死物,声音已经变了个腔调道:“要么死,要么跟我过来。二选一。”
他的语气不再僵硬,反而带点凶残的震慑,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翟柯吐了口血,奄奄一息却依旧坚持道:“我可以和你进去,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和她再说几句话。”
“没什么需要确认的。”白色面具背后的声音有了起伏,甚至还嗤笑一声,“外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
没有活人了?
翟柯愣在了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她死了吗?
侍者上前一把扯过翟柯的脚踝,将她往走廊外面拖。
这具身体原本因为缺乏运动和锻炼,每块皮肤都保养得白皙娇嫩的。但在经历了翻滚下水道和淋雨之后,外表沾满了泥泞和污渍,显得狼狈不堪。
翟柯感觉到后背都被磕碰得满是瘀血,嘴里像嚼了玻璃碴子似的全是铁锈味的血液。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按着打无力还手的滋味和耻辱,奋力挣扎着:“我自己会走!”
白色面具恍若未闻,一路磕磕绊绊地将她拖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外。门上没有任何的标记和号码,只是简朴的纯黑色。
侍者恭敬地敲了敲房门,得到允许之后便推门而入,随后用力一拉将翟柯甩在了办公桌前,发出坠落后的巨大声响,像是一件随意丢弃的破布。
翟柯内心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浑身疼得像是被车碾压过了似的。还没抬头,便听见桌子后面的人夸张一笑:“00777是吧,来,坐,地上凉。”
这语气和刚刚侍者的死亡威胁一模一样,她回头一看,白色面具果然犹如提线木偶般地矗立在了门后面,像是突然失去了灵魂般呆呆等候着指示。
原来从头到尾,操控这个酒吧里一切流程的,都只有这一个人而已。
翟柯往地上吐了一大口血,才勉强支撑着站立起来。随着她视线往上移,也逐渐看清楚了酒吧幕后黑手的真实面容。
那人外表其貌不扬,清瘦病态的身躯白得有些不正常。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正埋头处理着眼前屏幕上的一系列数据问题,属于放在人堆里就能淹没于众的那类人。
他注意到翟柯打量的眼神有些不愉,正准备说点什么,才发现她的关注点并不在他身上,而是房间内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蓝色虚拟投屏。尽管设置了私密模式,但从外界依旧能看出大概的框架和跳动的代码。
这是翟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赛博星系文明的通讯方式,无数排列跳动的字符流动着,泛着淡蓝色的光芒,一览无余地展示了两个世界科技与文明的沟壑。
一个残破末世,一个绚丽繁华。
翟柯看得眼花缭乱,像是与城市脱轨的乡下老年人第一次见到高科技产品一样深深震撼到了。
良文咳了一声,关闭所有投屏,单刀直入道:“k13悬赏是你杀的?”
“我接了,他死了,不管是谁杀的,都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是吗?”翟柯收回目光平静道。
良文没想到她事到如今依旧滴水不漏,“是。但评判标准不一样。如果都像你这么「聪明」,万一有人投机取巧把所有悬赏都接了个遍,等着被悬赏人意外死亡来获得酬劳的话,我们组织,岂不是亏大了?”
“运气也是成功的一部分。更何况,能一拳取人半条命的组织,应该也不会允许这类事情的发生吧?”翟柯说。
毕竟这类生意能大规模做起来,钱都是次要的。那些人最看重的,只有威信二字。
良文笑了笑,他的确不允许。倘若真有人敢这么干,那人必定踏不出这座酒吧半步便会尸骨无存。
“所以你是不打算透露任何细节了。”他放下手上的光脑,眼神变了变,“那我换个说法。”
“从六年前就有人在我这里出高价想要悬赏黄历旭的人头,但次次接取悬赏的人都以失败告终。整整五次,刺杀者全都有去无回。这件事情引起了我们组织的高度注意,最后派去了一位四级使徒过去,想要一击毙命。”
“结果毫无悬念,依旧是失败。不过虽然失败了,但我们却获得了另一项重要情报,00777,你猜是什么?”
翟柯突然想到了什么,呼吸一滞。
良文笑道,“看来是猜到了。”
黄历旭觉醒了防御系的超凡能力,普通的刺杀根本就杀不死他。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从大厦爆炸中逃出来的,那么大的浓烟和火势,在场的人都死在了那片火海里。但只有你,逃了出去。”
良文浮空按下了几个按钮,不远处的空气中投射出刚刚在走廊内打斗的监控画面。
“看到这里,我更好奇了,你在被我踢出去的一瞬间,身上浮起的防御系能力,居然和死去的黄历旭一模一样。这种巧合,还真是罕见啊,你说是不是……”
“千小姐?”
来了。还有一章,但是估计要到后半夜,宝们别等了,明天再看也行。
每天默念三遍,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我是亲妈。
btw柯崽就算在废土世界里也只有十九岁而已,在那种畸形的环境中长出来的性格在前期也很畸形,目的性攻击性都很强,善良只会在不经意间释放,不过会慢慢成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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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