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背好竹篓,拎起半篮子野菜,招呼沈瓒带着鸟儿跟上。kanshushen
怕谢瑶路上跑了或是叫了,胖墩扯了几根莆草将谢瑶的翅膀连带着尖尖的喙一起捆了个结实。
“我拿着吧?”沈瓒太小,胖墩怕中间出什么岔子,到手的鸟儿飞了,希望落空。
沈瓒没说话,清冷冷的眸子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伸手取过捆绑好的谢瑶,解开夹袄的扣子,用干草裹着揣进了怀里。
胖墩默默地吞了口吐沫,讪笑道:“呵呵,你抱着也挺好。”说实话,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挺怵这孩子的,别看才五岁,板着脸的模样,像极了尾巴他姑父那个文化人。
走进城门,往右一拐,顺着城墙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道,视野猛然一扩,由木板或是土坯做的承重,盖以油毡、稻草、石棉瓦的简易房,杂乱无章地耸立在眼前,脚下铺就的青石褪去,坑洼的泥土地朝前一路弯曲延伸,污水横流,异味扑面而来。
三人越过一栋栋由树枝扎就的篱笆小院,踩着两根横木跃过一条小河沟,胖墩与两人分开,相约等会儿在这儿汇合。
尾巴步伐加快,很快就将沈瓒甩在了后面。
沈瓒远远地望着表哥推开篱笆进院,解开夹袄的扣子,掏出谢瑶,扯去她喙上的莆草。
怜惜地抚了抚谢瑶的头,他道:“我放你离开吧?”
谢瑶头痛欲裂,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睁眼都费劲,她心下清楚,跟着小孩她尚还能有一线生机,离开,那她离死也不远了。
张嘴叨住他的衣袖,谢瑶摇了摇头。
“不走啊?”沈瓒秀气的眉头拧起,小嘴紧紧地抿了抿,“那行吧,等会儿到了东区,我尽量帮你选个好点的主人。”
不是不想将它留下,而是小小的沈瓒清楚地知道,自己违抗不了表哥和胖墩。另一方面,那便是小鸟病着,他没钱给它找医生看病。
尾巴放下背篓、竹篮,还不见沈瓒进来,不由得心下一突,他表弟他知道,小姑去后,姑父亲自带着教养,脑袋瓜子聪明着呢。没看过来半月不到,便将他们家的人摸得透透的,枉他娘还自以为小孩儿好拿捏,叫几声穷,哄两句,人家就把带来的东西全部掏出来给了家里,就是几身好衣服也拿去典当换了吃用,其实……尾巴想着冷嗤一声,只能说不愧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心眼多着呢,最起码身上的小金锁、姑父那些同事好友的电话地址就藏着哩。
怕小家伙使坏,尾巴大步走到门口,看到被他从怀里掏出的鸟儿,双眼陡然一缩,“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进来。”
沈瓒撩起眼睑看了表哥一眼,一手抱起谢瑶,一手拎起竹篮在尾巴的注视下走进小院。
说是小院,那是真的小,一背篓木柴摊晒下来,就占了院子的一半空间,另一半牵了根麻绳,晾晒着刚洗好的衣服。
土坯垒起的两间屋子,一间住了他舅和舅妈,另一间用个草帘子隔开,一边睡着十五岁的表姐,一边住着他和表哥。
依着房子的山墙用木板油毡搭了个小小的厨房,沈瓒进院,他表姐苗妮正端了野菜糊糊往门口支起的桌子上摆,他舅是个挑担客,这会儿应该在码头忙活,舅妈和表姐平常便接了衣服回来洗补。
“小瓒回来了,”李凤丫收起针线,双眼扫过他怀里抱着的鸟儿,目露惊喜道,“抓了只乌鸦吗?给舅妈吧,等会儿舅妈出去给人送衣服,顺便将它拿到粮店换把麦麸,回来给你煮粥喝。”
“舅妈,”沈瓒抱着谢瑶往后一连退了两步,避开了李凤丫的手,面对她敛起的笑脸,解释道,“它不是乌鸦,是只会说话的八哥,老值钱了,用过饭,我和表哥准备拿着它去东城区卖了,得了银钱给家里买上粗粮。”
“八哥?很值钱?”
“嗯。”沈瓒点头。
“拿来我看看。”
沈瓒安抚地摸了摸谢瑶的头,将她递了过去,“舅妈,你放的有治发热的草药吗?它生病了,这样拿去卖,怕是要减价。”
李凤丫解开谢瑶身上捆的莆草,拎着她的翅膀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她的体温,狐疑地看向尾巴,确认道:“真是八哥?”
“说话很流利。”至于是不是,他也不知道。
李凤丫心里估量了下,把手里的谢瑶往沈瓒往里一丢,“等着。”穷人没有生病的权利,受了凉,切片老姜,熬碗姜水那是预防,真病了火罐一拔,盖上被子捂上一身汗,熬着熬着也就好了。
取了块老姜,李凤丫又寻了颗儿子前天在野外挖回来的野葱,葱须和着姜片,添上半碗水,就着灶里的余热丢了几把干草,“行了,先吃饭,吃完饭也就熬好了。”
野菜糊糊吞到嘴里又苦又涩,最开始吃着还难以下肚,习惯了也就好了。沈瓒一气喝了半碗,剩下的一半凑到谢瑶嘴边,轻声哄道:“吃点东西,病才好得快。”
李凤丫张了张嘴,索性别开了头,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吃的是那小子嘴里省出来的,八哥的价钱卖得高了,还是自家得利。
谢瑶双眼微微张了张,又缓缓闭上了,浑身难受得要命,她实在没什么力气爬起来吃东西。
沈瓒想了想,掰开她的嘴,一点一点往里灌,灌了一半,谢瑶缓过一口气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喝了吗?”沈瓒松开手。
谢瑶没说话,头往碗里伸了伸,沈瓒忙将碗倾斜,让糊糊流到她嘴边。
半碗糊糊喝完,沈瓒将谢瑶重新揣在夹袄里,舀起缸里的清水,冲了冲碗筷,把洗好的碗筷放进几片木板订起的碗厨里。擦了擦手,沈瓒坐在灶前的小凳上掏出谢瑶,就着灶里的余温帮她烤起了还微湿的羽毛。
等羽毛烤干,锅里的姜汤也能喝了。
不等沈瓒端了姜汤来喂,谢瑶便挣扎着跳下地来,迈着两只小脚踉跄着往外冲,她想上厕所,肚子憋不住了。
“去哪?”沈瓒伸手抄起她,猜测道,“不喜欢喝姜汤?”
“不……不……”谢瑶扇着翅膀拍了拍他的手臂,“要上……上厕所,快点……”她要哭了,真的憋不住了。
“噗”一泡姜黄的液体喷在沈瓒前襟上。
沈瓒:“……”
谢瑶捂了捂脸,“对不起。”
沈瓒眉锋拧起,将她放下,脱了夹袄放在小凳上,端了姜汤给她,“喝了。”
谢瑶移开翅膀,羞愧得不敢抬头,虽然眼前这位还是个小萝卜头,可她还是好羞/耻啊,当面……那啥,太丢脸了,“对不起。”
头一伸,谢瑶将自己埋在了汤水里,半碗姜汤喝完,她身上隐隐冒出一层汗意。
“小瓒,”苗妮端着碗筷进来,见沈瓒一身单衣,担心道:“怎么把夹袄脱了?快穿上,别冻病了。病了,家里可没钱给你看病。”
“好,”放下碗,沈瓒拿了干草揩去夹袄上的黄粑粑,然后捏了戳草木灰,抱着夹袄到外面打了点水,揪着那片布料洗了洗。
洗净,捡了舅妈补衣服剪下的碎布条,蘸去夹袄上面的水份,就着灶里的余温烤了烤。
“走了。”尾巴背起竹篓,在外面催道。
匆忙穿上夹袄,沈瓒抱起地上的谢瑶,疾跑出来,坠在尾巴身后朝外走去。
两人在河沟边与胖墩汇合。
“怎么还把你表弟带来了?”胖墩道,“他腿短,等他走到东城区,一上午就过去了。”
“他多少知道些行情。”
胖墩一噎,忆起先前在城外的臭水沟,小家伙说起八哥的价钱那是头头是道,“那我们轮流背着他走吧?快点。”
尾巴:“行。”
胖墩把背上的竹篓取下交给尾巴,自己往沈瓒面前一蹲,“上来。”
沈瓒抿了抿唇,倔强道:“我能走。”
“嗤,”胖墩冷笑道,“是,你能走。等你走到城东,也下午了。”
沈瓒白净的脸蛋一红,一手环着谢瑶,一手揽着胖墩的脖子,默默地伏在了他背上。
一行人很快穿过棚户区往城内走去。谢瑶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越看越是吃惊,长衫、旗袍、黄包车、执枪而行的**,还有墙上贴的抗/日宣言、物价上涨通知,这……是哪啊?什么年代?
越往里走,执枪而行的**越多,隐隐好像在说哪哪戒严了,在搜捕什么共/dang。
突然,两名男子迎面行来,拿了什么贴在墙上。
胖墩、尾巴倒底是少年心性,不由凑了过去。
谢瑶抬起头,跟着朝墙上看去。
竖版,繁体,从右往左念,寻物启事。
左会长的金刚鹦鹉‘大将军’,于昨日宴宾楼走失,有知情者,单凡能提供线索,赏大洋一百,若能亲送至府上,赏大洋两百。然后是左会长的签名及盖在名字上的鲜红大印,最后是日期,民国三十三年三月十四日。
谢瑶脑袋一懵,民国三十三年,换算一下,不就是1944年吗?
她……她从1966年的冬日,来到了1944年的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