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和圣诞节一过,学生们躁动的心又慢慢归于平静,剩下的日子中,他们能期待的只有寒假了,一中的校园氛围又回到了以往。
走廊上很少有同学打闹嬉笑,一是天气冷,偶尔闪过的人影也是裹紧棉袄匆匆上厕所的,另一个则是快考试了,如今十二月的日子已经走完,一中学子在一月下旬就要迎来期末,一班的人都在默默准备复习。
课间,宋九乐在埋头睡觉,没人打扰的季和一边刷题一边听凌熙给他分享八卦。
身为四人中人缘最好混得最开的人,凌熙对男生女生两把抓,手握一中最新资讯,时不时地就要跟季和分享。
“化学科代表的男朋友劈腿了。”凌熙如往常一样反坐着,支着下巴小声跟季和说话,“现在没几个人知道。”
季和适时接话:“你怎么发现的?”
凌熙挑眉,一脸得意:“别的班上的人告诉我的,那男生班上有我熟人,估计要不了多久,校园贴吧上面就会有瓜了。”
季和给笔换了一支芯:“你的人脉圈都拓展到别的班去了?”
凌熙捏了捏额前的碎发:“那是,你也不看看我家干什么的,不是我吹,我想跟谁打交道,几句话的事。”
娱乐圈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左右逢源才是真理,攻心舆论战什么的,凌熙不需要亲自上场,但那些弯弯绕绕他却是非常熟悉的,更别提他正逐步接手凌家,在和越来越多的商场狐狸打交道,学校里的人再如何复杂,都比不过那些在社会里摸滚打爬混出头的老油条。
季和漫不经心道:“人家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也是,有空八卦不如多刷点题看点文件,你看看阿景,看看北寒。”
凌熙假装不开心:“白天在学校的时间是我唯一喘气的时候了,你还要跟那些人一样逼我催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我爷爷找你了?”
季和换好笔后继续算题,淡声道:“这锅有点黑。”
凌熙瞥了一眼也在刷题的顾北寒和晏景,有点泄气:“你就算了,他俩怎么还能这么认真啊?公司的事就很多了,铁人吗?而且你们已经是第一了啊,这么努力干嘛?”
第一的宝座三个人换着坐,就他一个划水摸鱼。
季和停下笔,认真纠正:“天外有天,我们学校的第一不代表是其他学校的第一,而且学习需要不断地温故知新,出题人也不会总出那些常见题型,多刷题是好事,阿凌,你要向他们学习。”
话头一旦开了,季和就想再说点:“分科了我就不说你那政治历史了,你看看你的数学,我不信凌爷爷没有给你找人上课,早就学完的东西,你明明比别人有更多的复习巩固拔高时间,还是要扣那么多分,与其在这聊天,不如把你的资料好好整理一下,之前我和北寒给你总结的题型你练了吗?”
顾北寒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来,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目光平淡却很有压迫感。
凌熙被两人盯着,感到头痛,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了。”
季和也不再劝他,淡定道:“那就转过去。”
凌熙捂着脑袋坐正,默默拿出练习册和笔记本。
他旁边的同学瞅着他憋笑,凌熙没好气道:“笑什么笑?没看见吗?第一名都在刷题,你还在这笑。”
同学秀了秀错题本:“凌哥,我可是在修炼宝地的内圈,沐浴着学神的灵气,我比你自觉多了。”
凌熙“哦”了一声:“那我在宝地中心。”
看到同学突然沉默的表情,凌熙扬了扬季和以及顾北寒给他总结题型的笔记本,笑嘻嘻地又补刀:“还有大佬亲授秘籍。”
同学愤愤转头,埋头刷题,凌熙高兴了,哼着歌翻开笔记本。
季和看着这一幕无奈摇头,晏景在一旁冷声道:“哥哥管他做什么,也不是第一天不自觉了。”
季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凌就是累了。”
晏景垂着眼看他:“哥哥都没有给我划过题。”
季和辩解道:“你也不需要啊。”
晏景本身聪明又努力,性格谨慎细心,高中考试对他来说难度不大,不像凌熙,虽然基础好但总是粗心大意,也没耐心复盘错题。
晏景放下笔,语气委屈:“谁说我不需要?”
季和小声指控:“你都第一了。”
晏景拿他刚刚的话堵他:“我们学校的第一又不是其他学校的第一,而且我也没有一直是第一。”
季和无语,心想:那不也说明了在这个学校你是最强之一了吗?
他从兜里摸出一颗糖塞晏景手里,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不是我不帮你,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厉害的,所以不需要我帮。”
晏景将糖果捏住:“真的?”
季和发誓:“骗你是小狗,阿景最厉害了。”
看晏景满意地吃了糖,季和才重新拿笔写题。
唉,哄完这个哄那个,都是高中生了,快成年了,怎么还跟小学生一样。
上课时间过得很快,季和稍微留意了一下宋九乐,发现他今天又睡了一天。
他没多在意,等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就和晏景准备离校。
明天又是一个周末,刚进入一月,还没到放月假的时候,寄宿生肯定得待在学校,但他们走读的就没那么多限制了。
凌熙提议一起去吃个饭,于是在一旁催顾北寒:“你快点啊,磨蹭死了。”
顾北寒抓起书包:“走吧。”
四人一起离开教室,准备出了校门让凌家司机送他们去吃饭的地方,离开前,晏景伸出手帮季和整理了一下围巾,确保他的脖子不会灌进冷风。
在这一刻,季和都还觉得今天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以至于当他走出校门,突然被一群躲在暗处的记者跳出来蜂拥而上围住的时候,脑子有一瞬间发懵。
好像黑夜突然变了白昼,所有暗处的阴影都无所遁形,和平的假象转瞬就被撕开。
本来空旷的校门口瞬间被黑压压的人头和摄像机吞没,门卫室的保安大叔被这一幕吓到了,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冒出来的,扯着嗓子在吼人离开,路过校门的一些学生也都好奇停了下来,隔着学校铁门,和外面的记者群一起,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保安大叔拿着电棍赶人:“你们是谁!这里不准聚集堵路!都快点走!我要报警了!”
季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是冲着他来的,皱着眉,季和反手牢牢抓住了晏景,想把他拉到后面。
但晏景没有顺着他的力道往后躲,反而上前一步,一边紧抓着他,一边伸出胳膊挡在了他前面。
“阿景,退后。”季和低声喝道。
晏景没有回他,目光沉沉地扫视周围:“你们干什么的?”
他一开口,就有一对话筒冲向他。
“看这里!”
“晏少爷!晏少爷!季少爷是你哥哥吗!”
“你认不认识小红豆!”
“我们是娱记媒体记者!这是我们的证件!请接受采访!”
晏景皱眉,冷着脸赶人:“我们不采访,都给我让开!”
说着他就想扒开人群牵着季和离开,但环境实在混乱,不断地有人推搡撞击着他们,握手的胳膊被撞得有点疼,路也被堵得死死的。
季和看晏景固执地挡在他面前,便撇去所有的杂音,转头先去找凌熙和顾北寒,托身高的福,他能越过大部分人群望到那两人。
顾北寒和凌熙已经被挤开,一样被人群围着,但人数没有他们这边多,顾家和凌家来接人的司机也都发现不对,上前帮忙,两人快要突围出去了。
凌熙眼含担忧,迅速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季和点点头,回头全心应付眼前的情况。
他和晏景都没带手机,联系不了别人,只能靠凌熙和顾北寒了。
场面太过混乱,他觉得有些窒息。
越过晏景手臂几乎怼到脸上的话筒,数十张嘴喷在鼻子前的热气,不断闪烁的摄像机,让季和的视觉嗅觉都受到挤压,他和晏景已经被完全包围,能感到身后也有话筒伸过来,他们在被人群推嚷着,差点站不稳脚。
嘈杂的人声和大声的质问穿透耳膜,如大山般向他压来。
“你是季和吗?旁边这位是不是就是晏景?你们是不是兄弟?”
“季少爷!对热搜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请问你妈妈是季兰吗?晏明是不是你继父?他们知不知道你们兄弟的事?”
“看这边……”
季和按住出现耳鸣的耳朵,侧着头避开话筒,隔开一段空隙,脸上挂起客气的笑:“各位,让我喘口气。”
看到季和面露不适,一旁的晏景目光焦躁起来,想努力推开人群,但人潮汹涌根本推动不了分毫,反而有人开始叫嚷晏景打人。
季和眼尖地发现有人撞过来,连忙抓住晏景挡在他前面不断开辟道路的手臂,把人往后拉:“阿景!小心!”
晏景回头看他,季和被挤得皱眉,晏景恶狠狠地推开挤季和的人,眼底已经有红色血丝漫上,瞳孔微微扩大,有点失焦。
“不准碰他!”
季和暗道不好,他焦急地大喊:“都先让让!有什么事之后再说!让我们出去!我朋友已经报警了!”
但疯狂的记者们都没有理他的呼声,各种各样的眼睛里透着兴奋的光,听到他们想走更加疯狂地贴了上来。
“有人拍到你们接吻的照片,你们是情侣吗?”
“你们兄弟相恋家人知道吗?”
“对于网上流出的大量不雅视频你们有何辩词?”
“网红小红豆指控你骚扰她,你认不认?”
“……”
季和只听清了网红那句,顿时跟见鬼似的:“小红豆是谁?!”
他一个老老实实读书的高中生骚扰什么网红??
对方被注意了顿时更来劲了,按着前面记者的脑袋往前凑,声音尖刻:“你作为富二代是不是经常约见网红?小红豆说你私生活不检点属实吗?”
季和感受到了明晃晃的恶意,他觉得厌恶,脑袋发晕,有点缺氧,但比起自身,他更担心晏景的情况。
看到晏景被人踩到痛哼,季和不再挂着笑,沉脸冷声喝道:“都让开!”
有个黑衣服的矮个眼镜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被撞了,身子向季和扑来,伸长高举的话筒狠狠刺向季和的脸,季和感到身后一股推力,来不及闭上的眼睛和话筒被迫撞在一起。
“啊!”
剧痛爆开,季和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难以自控地尖叫出声,抓住晏景的手指猛地收紧,差点要嵌进皮肉里。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都快点散开!放我们学生出来!”人群外,保安大叔的怒吼声混着嘈杂的人声传来,季和却无心去听,他死死包着眼眶又不敢真的按压下去,眼睛的肿胀刺痛感一阵一阵地撞击着他的痛觉神经。
好痛,最脆弱的部位被大力怼到,话筒粗糙的表面好像千万根针刺进眼眶,眼球仿佛要炸了一般,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左眼处,尖锐的剧痛席卷了他的所有思维。
季和甚至连站直的力气都没了,他松开晏景,双手紧紧包着左眼,慢慢蹲下缩成一团,面容煞白,呜咽着流下眼泪。
“哥!”
晏景尖厉地大叫一声,愤怒、痛恨、恐惧、失控的情绪如洪水决堤般涌入到他的眼底,将他击溃。
“滚开!”
晏景猛地揪起趔趄倒地的眼镜男人,双目赤红,挥拳砸到那人脸上。
周围人立马惊叫着散开,男人眼镜被打碎,嘴角带血地尖声呼喊:“救命!救命啊!打人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响,男人被砸到地上,晏景目光黑得不似常人,透着带血的疯狂,他压在男人身上,抓起他的话筒,对着男人的眼睛就狠戳下去。
男人发疯似的扭动反抗,话筒戳到鼻骨,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断裂声。他怕了,真的怕了,哭喊着尖叫,声音凄厉:“对不起对不起!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救命!”
晏景反手抓过背上掉落的书包,紧紧咬着牙,神经质地冲他一顿乱砸,最后死死蒙住他的脸,男人胡乱挥舞着手臂,想撕开蒙在脸上的障碍,一双腿拼命蹬着,但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身上的人。
晏景冰冷地看着他扭曲身子,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
其他人已经被这一幕吓疯了,惊叫着散开:“杀人了!他疯了!他要杀人了!救命!快报警!”
保安大叔终于冲进了人群,后面跟着一大堆老师学生,看到晏景压着一个人身上死死按着他的脸,吓得拼命往前冲:“同学!冷静!放开他!”
晏景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手下力道甚至更重了,小腿狠狠压住男人挣扎的腿。
远处警笛声刺耳地响起,一片混乱中,季和左手捂着眼,睁着一只眼睛,哆嗦着伸出右手,抓住晏景:“阿景,我好痛……”
晏景像是从噩梦惊醒一般,突地松了手,连滚带爬地从男人身上下来,眼泪蓦然决堤,哭着去抱季和:“哥哥别怕,我带你去医院,去医院……”
季和死死抓住他的手,拼命忍耐着左眼的剧痛:“阿景,先吃药,药在你袋子里。”
晏景急急忙忙去掏药,也没管是哪一瓶,抖着手拧开瓶盖。
“只吃一粒。”季和看他大有一瓶直接倒的趋势,低哑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痛感相通,他觉得右眼似乎都受到了影响一样,变得刺痛难忍起来。
晏景倒了一粒,手一抖,瓶子直接掉在地上,药片散了一地,他也没管,将那片药干咽下去,干着喉咙,哽咽着去扶季和:“哥哥,我们去医院。”
保安大叔和老师们来到了他们旁边,看到季和痛苦地捂着眼睛,晏景又哭得崩溃的样子,急忙道:“怎么了?伤到哪了?打120!”
随行的一位老师连忙拨了120。
季和嘴唇发白,已经痛得手指抽搐了,但还是勉强道:“眼睛被人打到了,老师麻烦联系一下我家长,我是高二一班季和。”
说着他又去按晏景:“阿景,阿景,我没事,你别急,你冷静下来,我需要你。”
晏景紧紧抱着他,想张口说话,却说不出来。
他好像被人从中间切成了两半,左右两边身体都丧失了所有能力,中间的裂隙没有用丝线缝上,他无法作为一个正常人去正常地思考。
平日冷静的大脑锈蚀了一样,转动不了一点,他想为哥哥做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做。
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晏景迷茫地望着痛得不自觉流泪的季和,眼睛也跟着流泪,他觉得心很痛,脑袋却没有任何想法。
一片空白。
我能做什么?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秒,他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季和靠着他上了救护车,晏景缓慢转动着眼珠,余光看到警察在询问调查。
护士要晏景坐到旁边去,她来到季和跟前,给他的眼睛做初步查看。
季和终于松开了一直捂着左眼的手,他的右眼下方还有泪痕,左眼皮颤抖着掀开,在那双以往一直清润温柔的眼里,晏景看到了左眼一片血红。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
晏景流着泪,拼命敲着脑袋,努力用空白的大脑去思考:为什么哥哥又受伤了?为什么他又没有保护好他?
他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