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发出了几许嘈杂的声音。
还是原先那个妇人,她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睛睨着门口:“二公子这病都十几年了还不见好,当真是奇了怪了。”
旁边的人接话:“绣花婶子您没听说吗?早年有道士给二公子算过一卦,说他是不详之人呐。”随后,他压低声音 ,“谁跟二公子沾上谁倒霉。”
绣花婶子夸张的捂住嘴巴,“啧啧”了两声继续说道:“这老爷和大公子不会就是他克死的吧,造孽哦,小时克死亲娘,长大克死亲爹和亲哥。”
她声音不小,足以让整个灵堂的人都能听得见。
舒窈忍不住捂起耳朵,面前妇人尖细的声音吵得她头疼,她看向坐在主位上气定神闲的老夫人,老夫人脸上并无半分不悦,好像别人编排的不是她亲孙子一样。
她再看向下坐的三叔公,三叔公也只是看了一眼嘴碎的绣花,并未阻止。
舒窈垂下眼眸,看来这二公子在大宅院里并不受宠,可能还人人远之厌之。
正想着,她不经意抬头一瞥,余光突然看到门框上扶着一只惨白的手,指尖苍白,没有半分血色,瘦削修长的手上指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舒窈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不像是一个活人的手,她不自觉的搓了搓手臂,低下头,青天白日的不会看到脏东西了吧。
“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两声咳嗽,声音被特意压了下去,可还是能听出声线里的清冷和沙哑。
咳嗽声打断了屋里面的讨论,大家不约而同看过去。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冷风,屋里面的人都不自禁的搂了搂衣服,这风可真冷啊。
扶在门框上的那只手似乎稍微用了一下力,原本苍白的指尖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消散了,紧接着,一根红色发带被风吹起,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外面的苍茫大雪映衬着这根发带更加鲜红欲滴。
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扶着门框慢慢走了进来,风停了,红色发带安安静静的垂在他胸前。
他低着头,左手扶在门上,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时不时咳嗽几声,虽然声音不大,但他的肩膀却隐隐颤抖,像是在极力忍耐。
少年只着一件春日里才穿的单衣,单衣似乎有些短,穿在他身上极不合身,寒风吹过,他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如枯骨一样的身形。
他矗立在那里,仿佛是一座未被世人触及的冰山,浑身散发着深深的寒意。
众人就这么看着他。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只是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到灵堂里,脚步格外沉重,好像再走一步就要摔倒了一样。
见他过来,大家都像躲瘟神一样往旁边散去,甚至有的人还用衣袖捂住鼻子,表情无比嫌弃。
只有舒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定定的望着他,表情逐渐凝重:[系统,这个人他好像病的不轻。]
系统:[不然怎么会短短两章就领了饭盒。]
舒窈大惊:[他是季家二公子?]
系统:[是的。]
少年路过舒窈身边时,突然身形一晃,脚步踉跄,舒窈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胳膊。
她抬起头,少年垂落的黑发盖住了脸颊,只露出一段高挺的鼻梁和削瘦锋利的下巴。
他淡淡的抽出自己的手,眼里闪过一抹浓浓的厌恶,在距离棺材还有五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手里一空,舒窈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她刚刚是摸到一把骨头吗?这个二公子也太瘦了吧。
灵堂里面一时针落可闻,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声。
这时,屋外的矮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只乌鸦,它扯着嗓子嘶哑的鸣叫,叫声凄凉诡异。
或许是乌鸦的叫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老夫人目光不善的看向刚刚进来的少年,张口便是责怪:“你这个不孝子,你父亲大哥刚刚过世,你倒好,日日躲在房里睡觉,成何体统?”说完她随手抓起旁边的香炉砸向少年,“还用红色发带扎发,真是个没有良心的杂种。”
少年不躲不闪,就这么站在那里,老夫人力气有限,香炉没有砸到少年,只是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就停了下来。
见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老夫人更怒了,好像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她伸出干扁的手指指着少年:“当年就不该让那个贱人生下你,果然是个讨债鬼,这个家迟早被你克死。”
舒窈看着老夫人那一张一合吐着恶毒话语的薄唇,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这么咒骂自己的孙子。
系统都听不下去了:[主人,你怎么不帮他说两句话?]
舒窈:[嘘,你家主人刚刚死里逃生不用陪葬,我可不想在老夫人面前刷存在感。]
系统点点头,确实保命要紧。
少年站在旁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被骂的不是他。
等老夫人骂完了之后三叔公才开始劝她:“少说两句吧。”
老夫人“哼”出一声,对少年继续说:“今晚你和你嫂嫂一起守灵。”
说完好像不想跟他多待一刻似的,拄着拐杖匆匆走了,三叔公今日来灵堂就是来上柱香的,上完之后也就离开了。
剩下的人眼看老夫人和三叔公都走了,呆在这里也没个趣味,加上天色渐晚,他们只觉得晦气,便也三三两两的走了。
只有绣花婶子慢悠悠的走到少年面前,面上竟然有着一丝讨好:“二公子,老爷肯定给你留下一些房产地契,你分一些给婶子,婶子保证给你打理的井井有条。”说话间,还兴奋的搓了搓手。
舒窈心里嗤笑,这算盘打的可真响。
沉默的少年慢慢抬头,目光上移,看着前面的绣花婶子,绣花婶子对上他的眼睛时,突然满脸恐惧,像是看到了鬼一样,哆哆嗦嗦的往外跑,边跑边骂:“真是长了一双死人眼,晦气。”
灵堂里面只剩下舒窈和少年两个人,梁上的白幡被风吹得不停翻飞,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灰气息。
舒窈想了想还是走到他旁边,少年很高,她仰头:“你好,我叫舒窈。”
少年并没有理她,而是径直向旁边走去,手扶在柱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偶尔伴随着几声咳嗽,或许是力气耗尽,他顺着柱子滑坐在地上。
虽然他的无视让她有些恼火,但她还是慢慢走向他,蹲下身,与他平视。
少年终是看向她。
舒窈一愣,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舒窈觉得她用什么词都形容不出来。
耳垂红痣,容颜近妖!
突然,她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对上的那一双眼睛狭长、黑暗、死气沉沉,没有半分温度,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舒窈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绣花婶子会说他长了一双“死人”眼。
他看着舒窈,目光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舒窈心里有些害怕,她分不清到底是外面的冰雪冷还是他的眼睛更冷。
她忍住心中的惧意继续与他对视,还冲着他甜甜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毕竟这是她的绑定对象,她必须和他套近关系,况且还要在他身上集满信任值呢。
面前女孩笑魇如花,可他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眼神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外面的大雪,不动不语。
又被无视了,舒窈撑着脑袋,轻轻的叹了口气,和系统抱怨:[这个绑定对象好像不太好接近。]
系统:[这就需要主人你多努力努力了。]
舒窈扶额:[说的轻松,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系统:[季时净。]
“季时净”,舒窈唇间喃喃溢出这三个字。
或许是听到了她在念他的名字,季时净长睫轻颤,可眼里依旧没有任何光波流动。
见他还是不理自己,舒窈摇摇头站起来,真是个不好接近的家伙,她冲着季时净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身把大门给关了起来,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灵堂里面一时之间暗了下来,舒窈找到两根蜡烛点燃,今晚有人做伴,她倒也没有那么害怕。
灵台上摆了两尊神佛,一尊神佛的影子落在季时净身上,周围都敞亮,唯他身上一片黑暗。
舒窈开始往盆子里烧纸钱,听系统给她讲述季家大宅院里面的陈年往事。
舒窈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这季老爷是半路发家,靠着布匹生意在京城站稳脚跟,或许是真的有生意头脑,生意越做越大,在京城也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众所周知,人一有钱,家里的亲戚就会变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走一遍,回去的时候每个人腰间都缠得鼓鼓的。
季氏一族靠着季老爷衣食无忧,以前一些吃不上饭的穷亲戚如今也都是绸缎覆身。现如今季老爷去世,留下一个身体羸弱的小儿子,这些所谓的亲戚估计都想在季家家产上分一杯羹。
明明灭灭的火苗跳跃在大红色的棺材上,舒窈拨弄着纸钱:[系统,你说季老爷会不会心疼季时净,毕竟季时净奶奶不疼,还要面对那么多尖酸刻薄的亲戚,想想也是挺无助的。]
哪知系统摇头:[主人,我跟你说一个八卦吧。]
舒窈眼睛一亮,她最喜欢吃瓜了。
季老爷本来和季夫人很是恩爱,府里更是一个小妾都没有,但是随着季老爷深入商海,有时候谈生意喝酒难免会去一些风月场所。
后来季老爷一次醉酒后和醉香坊的一个美貌歌姬有了孩子。
害怕非议,季老爷把那位歌姬接回了府里,但是季夫人不同意,为此大闹了好几天。
季老爷深觉辜负了夫人,对她比以往更甚。
自从那歌姬被接回季府就从来没有露过面,直到十个月之后,一天深夜,两个家丁鬼鬼祟祟的抱着一张破草席从季府后门走了出去。
据说被卷起来的破草席里面露出来一只惨白的手,指尖的血滴了一路。
自从这天过后,那位歌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府里多了一位二公子。
舒窈心下有些毛骨悚然:[季时净的母亲是不是……]
系统:[是的。]
舒窈摇摇头,这季老爷心真狠。
像是明白了什么,她问系统:[所以季时净是不是也不得季老爷喜欢。]
系统:[主人,其实他在这个大宅院里面过的连下人都不如。]本来它想说连条狗都不如。
舒窈有些不可置信,她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季时净,他依旧安安静静的靠在柱子上,只不过神佛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舒窈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不对。
舒窈连忙丢下手里的纸钱,快速跑到季时净身边。
走近了才发现他闭着眼睛,整张脸苍白无比,就和这灵堂里面的纸人差不多。
一丝恐惧慢慢爬上舒窈的心口,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感受他的鼻息,可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她的手指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看着面前苍白易碎的人,她低下头把耳朵靠近他的胸口,可是原本应该跳动的胸腔此时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