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的眼睛很亮,里面满是喜悦和期待。周亿的心被一只手狠捏了一把似的,猛地颤了一下。
但他不愧自诩已经学会了成年人从不轻易表露心迹的法则,仅一个呼吸便冷静下来。
如果没有看到他那一瞬的愣怔,沈珩还真要以为周亿对他的话无知无觉。
周亿把他的红毛脑袋推开一些,正视着沈珩的眼睛,“我说的是能力范围之内,这个超出我的能力了,你想个别的吧。以后也少说这些没谱的话,这是在联盟竞技场,又不是在你家。”
沈珩挑着眉好整以暇道:“怎么,你的意思是在我家就能说了?”
沈珩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周围的人,又道:“他们听见了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因为我说这个,就又传出去我们上野不合吧?”
周亿被他这小孩子的逻辑直接打败,摇着头十分无耐道:“你只能想到上野不和了?你这话真要被有心人听到,传出去说你性骚扰我,我看你上哪哭去。”
沈珩仍旧笑嘻嘻的:“哦我懂了,也就是说,别人听着像性骚扰的话,你听着不觉得是骚扰,只觉得是我真情流露?哥哥放心吧,就算要罚也就几万块钱,这点钱我还是给得起的。”
周亿被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气到,“啧”了一声,知道沈珩说的是实话。
小少爷么,别说几万,就是几十万恐怕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算你有钱。”
“哥哥,咱俩谁跟谁,我的就是你的。”
FTG对阵YUG这场比赛是LPL于农历新年开始前的最后一场,FTG以2:0拿下YUG,上单周亿对位输出高于YUG上单三倍还多。
第一局中,YUG小上单的纳尔一整局游戏就没见拍出过一个能让人看得入眼的大招。
赛前的采访视频被人剪辑成了恶搞视频,流传在各个网站。
这一波年末整活大家都只当乐子,没人放在心上。
FTG这边回了基地简单复盘后,就各自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了。
过完年回来,FTG要打沈珩的老东家WHG,还要打去年的S赛冠军DAG。何礼掐着日期算着时间给一队的几个人安排了十二天假期,从2月1号一直放到2月12号,13号下午归队。
朴东彬无父无母,在韩国也没什么朋友,年假打算留在基地。不知道谁把朴东彬的情况告诉了江煦,江煦便生拉硬拽着朴东彬,两个人一起回太原过年。
李希宸就是上海本地人,复盘结束后直接叫了网约车回家,跑得比谁都快,生怕陆松节拉着他留下来看录像。
见人都跑的差不多了,陆松节去找了何礼,他跟何礼是老乡,两个人商量着一起订票回家,路上也算有个伴。
沈珩收拾好东西下楼到周亿宿舍找人时,才发现周亿的行李箱好好好的立在墙角,东西也照原样摆着,没有半点要收拾的意思。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显然是周亿正在洗澡。
沈珩站在门口听了一阵,没由来觉得嘴巴很干,沉默半晌,点了支烟叼在嘴里,他捋了把自己的红毛,思索再三,还是抬手敲了两下卫生间的门。
“哥哥。”
周亿听出是沈珩的声音,关了淋浴,略微抬高声线问:“怎么了?”
“有事找你,正事。”
周亿擦了把脸上的水,面露疑惑。正事?能是什么正事?
“行,我马上出来。”
周亿再次打开花洒,任由温热的水淋湿自己,洗漱的动作加快了一些。
“我不急,哥哥你慢慢洗。”
门外有人等着,周亿再怎么气定神闲也不好意思耽搁太长时间,又冲了遍水就拿了浴巾擦干身体。他本打算找条浴巾围着出去算了,临出门前还是老老实实摘了浴巾穿了浴袍。
鬼知道沈珩看见他不穿衣服会做出什么事。
打好浴袍腰带的结,周亿摇了摇头,一声叹息被留在水汽氤氲的浴室。
走出来,周亿看见了坐在他床上玩手机的沈珩。
沈珩穿着宽松的无帽圆领卫衣,下身一条灰色休闲裤,长腿自然的交叠在一起,脚尖上拖鞋要掉不掉,被他顶着玩。
周亿的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沈珩的腰上一秒钟,下一秒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眸,踩着湿拖鞋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擦着发丝上的水珠,“有什么事,说吧。”
沈珩放下手机,看着周亿问:“过年你回去吗?”
周亿把半湿不干的毛巾扔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在沈珩对面,“回哪里?”
“奉城,你回去吗?”
“在精神病疗养院过年的确是个很新颖的选择,但我觉得我就没必要给自己找这种刺激了,你说呢?”
周亿这话说得并不好听,尽管他语气平淡,跟平时说游戏里选什么英雄怎么打一样冷静,但沈珩就是觉得自己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点难受的意思。
周亿母亲早亡,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别人过年都是阖家团圆,可他连家都没了,回一座并不期待他的城市,有什么意义?
沈珩清了清嗓子,把烟头按进烟灰缸,“你要不跟我回去?我问了,过年基地不留人,你留在这饭都没得吃。”
周亿没想到沈珩会这么说,事实上,以现在他和沈珩之间不尴不尬,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他是沈珩,他是一定不会说出这种话的。沈珩真的是一个,永远比他更勇敢的少年。
但同时,因为沈珩的这句话,他想起了跟江煦一起回家的朴东彬。
如果他以队友的身份,跟沈珩回去,体验那些快要被忘得差不多了的温暖,是可以的吗?
几乎不需要想太久,他就给出了否定的大案。
因为他没有忘记沈珩的母亲是如何字字泣血求他放过沈珩的,如果他真的跟着回去了,恐怕沈珩的父母会被气到大过年的去住院,那可就太糟糕了。
他当时也想告诉沈珩的母亲,他们这样不是生病,他的喜欢和沈珩的喜欢一样是自由且不受控制的。
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比赛里,他发现问题及时沟通说不定能扭转局面力挽狂澜。
这个问题他沟通过后要怎么解决?
难道真的狠下心,让沈珩也失去父母跟他搞什么,浪迹天涯的亡命鸳鸯剧本?
他已经品尝到失去家人是什么滋味,那种终其一生都难以忘却的苦,沈珩就没必要再尝了。
沈珩是家境优渥的小少爷,他的人生应该铺满了幸福。周亿不想看到里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阴影。
周亿:“你其实没必要可怜我,节日的价值和含义都是人赋予的,其实没有这些并不会带来什么。我好手好脚,而且有钱,你觉得我去哪里不能过这个年?”
沈珩被周亿的话气笑了,“周亿,你大可不必摆出这种防备的姿态,我喜欢你心疼你,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这些之上的。就像你说的,我也是成年人,作为独立的个体,如果我不喜欢你,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这些根本无法斩断的东西,你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人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关心跟我没有关系的人。”
“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太多牵绊,你觉得我像是希望跟你有太多关系的人吗?”
周亿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蜷缩起来握成拳头藏在身侧。他低着头,眉眼藏在刘海下方的阴影里,叫沈珩看不清。
沈珩忽然觉得,周亿离他很远。
哪怕周亿就坐在他对面,他一伸手就能摸到周亿,他也觉得周亿好远。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周亿的身后,拉着周亿,强迫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哥哥,”沈珩道,他很少用这样真正可怜兮兮的语气叫周亿,“怎么会这样呢?你现在怎么这么讨厌我啊。那么,就当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什么?”周亿愣怔地看着沈珩,眼睛里满是错愕。
“不是你没地方去,是我没地方去,你可怜可怜我,跟我一起过年吧,我从小到大都没一个人过过年,我都不知道一个人过年能做什么,就当是教教我,我学会了下次就不烦你了。”
“我……”周亿张了张嘴,“你不能利用我对你的心软来骗我,沈珩。”
沈珩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亿,“我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直以来... ...”他深吸了口气,强忍哽咽,“一直以来难道不是你在骗我吗?你说我们可以一起打,我来了上海,结果呢?你说会跟我在一起,结果呢?我们到底是谁在骗谁?!!你说,周亿,你告诉我,你说啊!!”
周亿彻底说不出话了,他怔然地看着沈珩。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沈珩,为什么沈珩还是这么痛苦?
天呐,有没有人能来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做?
接受沈珩的提议,然后在过年的时候和沈珩难以抑制感情地滚到一起?好吧,这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成年人那点事,他愿意配合沈珩。
可沈珩要的显然不只是这个,不管沈珩怎么说,这个过年话题究竟是什么意思,周亿心里很清楚。
当荷尔蒙上头的那一刻,沈珩如果提出在一起,周亿自认自己是没有力量说拒绝的。
“好吧,沈珩,我也喜欢你,我愿意跟你在一起,做你一辈子的地下情人”?!
周亿喉结滑动,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怕。
他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对沈珩的狠心是有限度的,前些年已经达到极限,如今又是同队,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日益松懈的心防,沈珩说要他的那句话,余音仍回荡在他的心间。
周亿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只要靠近了温暖就舍不得放手。
沈珩不知道周亿在想什么,他看着周亿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沈珩从来就不是那种冷静的主儿,他会因为赢不了游戏生气,会因为被坑了怒骂,会和队友因为一个决策争论。
只有周亿,是能让他从纷乱的思绪中立刻冷静下来的人。
如果周亿也犹豫不决的话,沈珩就彻底没办法了,他需要周亿说点什么才能判断出现在的情况。
“怎么不说话了?”沈珩问。“说不出来了?你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讨厌我抗拒我都可以说,哥哥,我也是成年人了,我有能力承受所有你带给我的结果。”
“我跟你道歉,我错了,是我辜负了你。”周亿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光说错了有什么用?你难道不需要给出补偿吗?”
换作以前,沈珩早就心软低头认输了,但今天不行,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
周亿浑身都紧绷着,仿佛被逼到悬崖边,“你饶了我吧,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沈珩自嘲一笑,“我算看出来了,你这是突然变成直男了,对同性的纠缠感到恶心,又因为是队友不好意思撕破脸是吧?没关系啊哥哥,你可以直接说你讨厌我,咱们毕竟还有小时候的情分在,我不会说什么的。只要咱们不真闹到决裂都没关系,我都能接受。”
周亿死死咬着后槽牙,他真想把沈珩的嘴堵住。他以前没发现,这人怎么一张嘴跟连珠炮似的,突突突说个不停,一字一句全扎在他的心上,逼着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我倒是希望我是直男。”
“你希望也没用,你的基因决定了你这辈子都喜欢男人,而且你只能喜欢我。”
周亿离谱地看着沈珩,他已经被沈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手段搞到应接不暇,头晕目眩,换作一般人早将问题的根源一股脑儿抛出去,让对方想办法解决。
但周亿不会这么做,任凭沈珩如何发疯,他都不会将那件事说出来。
开心的事说出去,能让大家一起开心。难过的事情说出去,也一样会让别人跟着难过。没必要。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可以吗?能让过我吗?你是我哥行不行?”
沈珩:“你以前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周亿没有反驳沈珩的话,他曾经的确敢想敢做,像他在赛场上一样勇敢。
可那样的周亿已经死了,死在了四年前。
张诚在基地宣布了May被卖到REG战队后,一群人一起翘了rank准备出去吃饭。都是青春正盛的年纪,要不是刚刚有boon拉着,他们差点跟张诚吵起来。
才出基地,周亿就在门口看见了沈珩的母亲。
她在周亿的印象里,一向温婉高贵气质如兰,似乎泰山崩于前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但彼时,她双眼猩红,发丝微乱,身上的衣服虽还整洁,但衣角早已被她捏出一片褶皱。
周亿让其他队友先走,自己来到沈母身边,正要打招呼时问问发生什么事时,沈母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
“周亿!同性恋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骂的你知不知道?!”
周亿百口莫辩:“阿姨,我... ...”
“什么阿姨!你不要叫我阿姨!我不是你阿姨!你喜欢男人你去找别人,不要来祸害我的儿子!我们家珩珩不是变态!!”
周亿任由沈母在他身上捶打撕扯,不肯后退也没再开口,只是稳稳地扶着沈母,防止她因为情绪激动而摔倒。
沈母见他这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不禁更恨,扬起手要给周亿一巴掌,但终究没能落下。周亿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更加无法接受。
她近乎哀求的跟周亿说:“阿姨求求你,放过沈珩,他是正常人,阿姨给你们出钱,你们去看病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
周亿在那一瞬间恍若失去了声音,他想说什么,可他对面的人只是个母亲,是他爱的沈珩的母亲。
这个女人字字泣血,声泪俱下,她抛弃了形象放下了自尊,千里迢迢过来,只为了求周亿放过沈珩。
沈母的哭声随着风不断吹向他,他忽然觉得很冷,像是被扔到了南极,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什么颜色,尽是白。
一望无际的白。
沈母又开口了,“周亿,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难道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沈珩吗?”
周亿嘴角扯起一点牵强的弧度,握着沈母的手说:“阿姨您放心,我不会害他的,您别生气,您一路过来跟我说这些也辛苦了,我……”周亿哽咽了一下,“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
沈母走了,她的戒指勾走了周亿衣服上的一根线。
看着那根线落地,周亿觉得自己也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现在周亿终于找到答案,是他的勇敢。
敢于面对生活,敢于争取自己想要生活的勇气。
是这个不见了。
更改了原本的桥段,已经看过的,建议再看一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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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谨慎【已修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