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和李朝从绣衣坊出来后,二人又马不停蹄回到县衙,去停尸房中看了看周掌柜的尸体。
周掌柜身上只有一处伤口,伤在心脉处,伤口极深,且凶手手法娴熟,一击毙命。
这样的伤,绝不是一个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妙龄少女可以做出来的。
两人从停尸房出来后,皆是沉默。
过了很久,李朝才出声说道,“这次真的是我抓错人了。”
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除了老张的证言,还有现场的证据,以及周掌柜的尸体,每一个都在说明此事与方如萱无关,她是被冤枉的。
闻昭出神地看着前方,语气平淡,“既然知道抓错了人,那下次谨慎一点,不可再犯。此事与方小姐无关,那就先去把她放出来。”他侧头,吩咐道,“记得,要好好给她道个歉。”
这场闹剧里面,李朝的失误,老张的撒谎,以及那个犯下罪孽的凶手,每一个人似乎都有错。而最无辜的,便是方如萱了,平白无故,在牢中呆了三天,实在是无妄之灾。
李朝重重点头,闻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也抬腿大步离开。
牢房里,方如萱正在无聊的数着稻草,她在牢房中呆了这么多天,心情也在慢慢地改变,从一开始的愤怒,不可置信,到现在的慢慢的平静下来,逐渐接受了此事。
冷静下来后,方如萱也开始想些别的事情了。
她离家这么多天,不知道家里怎么样。
爹娘自小疼她,没让她离开过身边一步,现在她蒙冤入狱,爹娘一定很着急吧。
还有红棉,这家伙最是胆小了,她当日当着红棉的面被抓走,她估计吓得不轻。
想到红棉哭着鼻子可怜兮兮的样子,方如萱唇边扬起一抹笑容,心头也柔软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牢房门被打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迎着日光,那人的身影有些模糊,方如萱眯了眯眼,“方小姐,您可以出狱了。”
…
暑气逼人,热风阵阵袭来,便是太阳悄悄落山,带来的热度也没有消散掉一丝一毫。
平阳县衙外,两个高大的石狮子看起来威武雄壮,金色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泛出一点金色的光芒,两个手持长枪的衙役站在县衙门口,面色严肃。
县衙外面的一大片空地干净整洁,只有几个神色焦急的百姓聚集在这里,仿佛在说些什么。
一个身穿粗布红衫的小姑娘上前两步,走到那面色严肃的衙役面前,声音怯生生地,“大人,我家小姐真的是无辜的,她从小娇生惯养,没来过县衙,现在肯定吓坏了。您行行好,让我进去看一眼吧。”
被阳光炙烤下的男人身形一丝不动,目光仍是沉静地望着前方,仿佛没听到这话一般。
红棉见他不动如风地样子,咬了咬唇,心中泛起一丝茫然无措。
她回头看了身后的夫妇二人一眼,收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偷偷地塞给了面前地男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行行好,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眼,给我家姑娘送去些吃食,不会做什么的,也不会耽误您的时间。”
面前的这人终于有动静。红棉心中一喜,还未等她再开口,身前就有一股大力袭来,她没防备,一下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三人都愣了,红棉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人。
男人脸上似有不耐,语气也是冷冰冰,他望着红棉,警告道,“都离远点,再敢在这里妨碍官差办案,小心我把你们都抓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红棉还未做出反应,就看到方锐大跨步地走上前来,撸起袖子,朝着官差挺起了胸膛,粗声粗气道,“咋滴?你想打架是不?”
王雅君见状,也是走上前来,先把倒在地上的红棉扶了起来。
她不像方锐那般粗鲁,还保存着一丝理智,只是面上也是愤怒的,声音激动,质问道,“不让看就不让看,大人这是做什么?难道身为官差,就能随意欺压百姓了吗?”
方锐闻言,立刻附和道,“夫人说的极是!我竟然不知道你们平阳县的衙役竟然猖狂至此,先是无缘无故抓走我闺女,然后又在县衙门口对我们家丫鬟大打出手,真是没有天理了!”
他越说越激动,简直把面前的衙差说的什么都不是。
县衙门前偶尔有人经过,倒是很多年没有在此地见过这种盛景,一时间大家也都觉得热闹极了,纷纷驻足观看。
名叫张统的官差冷冰冷地朝他们扫过一眼,最终目光停在红棉手足无措的脸上,他并不答话,收回目光,只是握着长枪的手越发攥得紧了,像是在忍耐些什么。
就在门前热闹的时候,另一个官差似乎看不下去,走过来冲着几人面容和煦地笑了笑,“实在对不住,我这兄弟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衙门有规定,所有嫌犯未经允许,不得私自探监。”他回头扫了一眼面色绷紧的张统,言语之间越发恳切,说道,“我这兄弟也是一时着了急,就没注意分寸,惊扰到几位,真是对不住啊。”
他低下头,面上关切,冲着红棉温声道,“没事吧?小姑娘。”
红棉后退一步,看到他眼中的关切,才摇了摇头,轻声道,“无事。”
那位官差直起身,也笑道,“今日真是对不住了。”他朝着几人抱拳道,“我先在这里替我兄弟给这位小姑娘道个歉。”
红棉见状,忙摇了摇头,说,“我不碍事的。”她似乎有些拘谨,想往妇人身后藏。
男人见状,亦是笑了。
一时间,衙门门口刚刚还焦灼的气氛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人皆面色轻松。
只有那位叫做张统的衙差面沉如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呼声,“爹!娘!”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回头看去,就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站在他们身后,看到他们的一瞬间,脸上迸发出激动的神色。
三人亦是快步走过去。
“萱儿!”方锐看着面前生龙活虎的闺女,只觉得好像是做梦一样,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出来啦!”
王雅君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悄悄给方锐一肘。这说的是什么话,闺女又没犯错,自然要出来了。
看着看热闹的人群,她扬声笑道,“我家萱儿又没犯错,各位大人知道自己抓错了人,自然把我闺女给放出来了。”
她面露哀戚,“只是可怜了我这闺女,好端端的被人抓到牢里,蒙受了这不白之冤呐!”
人群中亦是议论纷纷,前几日西街周掌柜被人发现死在自己铺子中,而凶手竟然是一个妙龄少女。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在场的许多人亦是有所耳闻。
然而今日却听说,那个所谓的嫌犯少女竟然是被冤枉的,这如何不让人震惊啊。
这次竟然是官府犯得错了吗?
自打平阳县新任知府上任之后,这种冤假错案再也不曾出现过。现在猛然听闻官府抓错了人,这如何不让人激动,令人震惊?
方如萱笑着看着这一切,眸光闪烁。对于母亲的做法,她并没有阻止。
之前李朝将她放出来时,也曾开口向她道歉,但方如萱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声道,“我不接受。”
随后越过了给她鞠躬的李朝。
让她受了三天的罪,想要一声对不起就解决了,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将所受的冤屈全部还回去,才是方如萱信奉的人生准则。
一行人热热闹闹,方锐亦是高兴坏了,看着方如萱眼底的青黑,他大手一挥,说道,“今日我要亲自做一桌菜,给我闺女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那我要吃辣子鸡!”方如萱亲切的挽上自家爹爹的手臂。
方锐开怀大笑,“好!爹给你做!”
一行人乐呵呵地往往家的方向走。
这一幕原原本本的落在了闻昭眼中。
他看着一家人和谐的背影,眸光沉沉,似乎透过那背影看到了什么人。
多年前,平阳县,大雪。
“爹,我要吃糖葫芦!”一个小团子奶声奶气指着路边的糖葫芦串说道。
“好!”闻父乐呵呵,掂了掂坐在自己脖子上的闻昭,哄道,“待会爹爹就给你买!买一个又大又圆的糖葫芦!”
路旁的小贩搓着手,看着越走越近的一家人。
“你就知道宠着他”身旁的美貌妇人似乎是不赞成,冲着男人埋怨道,“他的牙齿都坏了好几颗。”
“小孩子多吃点糖不碍事的。”男人晃了晃自己脖子上的闻昭,问道,“是不是啊儿子!”
闻昭重重点头,附和道,“爹说的对!”
妇人似乎不赞成,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了。
“客官您拿好!”小贩收了钱,递给他们一串最大的糖葫芦。
糖葫芦红红的,外面裹了一层糖霜,一口咬下去,糖的甜,山楂的酸,一下充满了整个口腔。
那是闻昭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糖葫芦。
回忆渐渐变得悠远,面前的身影也越走越远了。
他驻在原地。
身旁的李朝耷拉着头,委屈道,“闻大哥,方小姐不接受我的道歉,怎么办啊?”
闻昭收回目光,留下一句“自己想办法。”便抬腿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