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外有一条河流,流速并不快,隆冬时分,伦敦的青草依旧茂盛,郁郁葱葱。大地穿着常青的绿衣,河流安静地流过,不知名小花和名贵的玫瑰一起生长,共享这片土地。
温青书带着他们两在这儿写生,秦时冶坐不住,没一会就要看温阳的画,想要仿照他的,也画一张一模一样的。
可惜照猫画虎,反而画得不伦不类。
温阳摁着他的头,把他押回了凳子上,说:“好好画画,不许偷看我的。”
秦时冶撒娇, “不要嘛,我就要看你的,我不会画。”
温阳叹了口气, “可是我们两对画的理解不一样,你照着我的画,不会好看的。”
秦时冶嘟囔道:“就算我自己画,也画得不好看嘛。”
温阳没听清,“什么?”
秦时冶疯狂摇头,说:“没什么,我不想画了,我们玩别的好不好?”
温阳拿秦时冶没办法,于是跟温青书说了两人能不能先在这玩一会,等会再来画。
小孩子爱玩是天性,不能拘着,应该让他们回归自然,于是温青书就同意了,只是嘱咐了两句,“玩是可以,但是这里有河,要注意安全,不要掉下去了知道吗?”
两人敷衍地点点头,就离开了。
温青书画画的时候很专心,整个人都进入了画中的世界,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抬头一看。
眼前的画面让他心跳加快,肾上腺素疯狂地分泌了出来,来不及多想,他直接朝着两人冲了过去。
秦时冶是会游泳的,但是他也才刚学会,不是很熟练,手上还抱着温阳,只能挣扎着等温青书过来。
等温青书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坚持不住了,水面上没了他们的身影,温青书跳了下去,在河中央看到了他们。
他拼命地朝两人游过去,接到他们时,两人已经意识不清了,秦时冶状况好一点,还能看清温青书赶到了,他把温阳往温青书怀里送。
稚嫩的声音微弱到听不清,只是秦时冶的喃喃,他想说:“你先救阳阳。”
温青书自然不会把秦时冶抛下,他左手抓住温阳,右手捞住秦时冶,准备游出水面。
温青书在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游出了水面,准备往岸上游,结果发现自己抽筋了。
“不好!”
温青书看着手上的两个小孩,心想:再怎么样,也得把他们两送上去。
于是在脱力之前,将秦时冶与温阳送到了离岸不远的地方,秦时冶意识尚存,他爬到了岸上,并从温青书手上接过了温阳。
刚把温阳放下,想要拉温青书一把,可回头一看,温青书已经沉下去了。
他绷紧的弦突然断了,哇的一声哭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他不敢下去救人,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下去的话,不仅救不了他的温叔叔,还会搭上自己的命。
他先判断了温阳的情况,发现他还活着,只是气息有些微弱了,当机立断地给他做了人工呼吸,又把腹水给按压了出来。
看温阳情况好转了,可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秦时冶抱起温阳,赶忙往庄园方向跑。
他本来也溺水了,又是冬天,寒风吹着湿衣,秦时冶状态要也越来越差。更何况,虽然这两年长开了些,可是要抱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走那么远的路,还是比较困难的。
秦时冶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他想把温阳放下,可是看着温阳惨白的小脸,又怕如果让温阳离开了他的视野,他以后就再也看不见温阳了。
他后知后觉地绝望,一边跑一边含糊地说:“阳阳,你别死,别离开我。”
又想到温青书已经消失在河里了,而他却无能为力,更加绝望难受起来,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倔强地往前走,分不清脸上滑落的,到底是河水还是泪水。
他尝到了泪水湿咸的味道,他的鼻子堵住了,呼吸不畅,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模糊到逐渐看不清眼前的路。
他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也走过了很长一段路,这段路是他自出生以来,走过的最漫长的路。
可是只要他回头一看,就会发现,他只不过离开了河边十五米,区区十五米,他以往几秒钟就能跑完。
他跌倒在地,在即将倒下时,还记得要将自己垫在下面,然后抱着失去意识的温阳,躺在了隆冬的草野上。
秦时冶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旁边的秦照影,“阳阳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激动地说完这句话,看到两人凝重的神情,他高昂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心像铁块,跟着温青书一样沉入了水底。
秦照影抱着秦时冶,哭着问:“你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妈妈担心死了。”
秦时冶哭着问:“妈妈,阳阳呢,我怎么没看到阳阳。”
秦照影说出了两人一开始就商量好的说辞,“你温叔叔他……阳阳也……”
秦时冶痛哭起来,将眼泪擦在了秦照影的肩头,无助又自责,说:“妈妈,都怪我,要不是我,他们两就不会出事。”
当秦照影久等三人不归的时候,心里也有些着急,于是跟许栀两人出了庄园,去三人写生的地方,隔很远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人。
两人方寸大乱,看着温阳和秦时冶身上湿漉漉的,便猜想两人刚刚是坠河了,可却只有两个小孩的身影,温青书呢?
许栀立马就猜到了,只有一种可能,她一时间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许栀!”
秦照影连忙接住倒下的秦照影,给约翰打了个电话,说:“老公,快点找人过来,出事了。”
约翰还想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语气这么着急,可是秦照影很焦急,说:“别问了,多找几个人,速度越快越好,如果你不想看到你儿子的尸体的话。”
电话挂断后,他把温阳和秦时冶的上衣脱掉了,擦干水分之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他们身上,抱着他们,试图给他们一点温度。
抱住温阳的时候,她发现温阳身上很烫,一模额头,像刚被炙烤过的大地,呼呼地往外面冒着热气。
今天天气还算好,温度不是很低,可是秦照影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了,她哭着,看起来脆弱易碎,只要一个坏消息,就能把她打倒。
秦照影听说过有些人在发高烧之后,如果不及时得到救治,挺不过去就会死掉,再好一点,也会烧成傻子。
只希望她赶来的时间还算早。
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秦照影是个唯物主义者,但在这时候,她也只能寄希望于神佛,不管是菩萨还是上帝,只要有一个能奏效,都算是好的。
约翰来的速度很快,看到面前这一幕,四个人倒了三个,心中大骇,冲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这么多了,先把他们送回去。”
“温青书呢?”
秦照影闭上眼睛,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说:“你先把他们带回去吧,阳阳发烧了,的赶快降温。”
约翰看秦照影的样子,猜到了**分,也不耽误时间了,指挥仆人将几人抬回了庄园。
没多久许栀就醒过来了,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秦照影。
秦照影关切地凑上前,握住她的手,问:“你醒了,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许栀却愣愣地把手抽出去了,一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呆呆地问:“青书呢?为什么我没看到青书?”
刚刚约翰派人下水打捞了,在几人落水的下方一点找到了温青书的尸体,现在正被妥善安置着。
秦照影不想说出来,她知道许栀一时半会肯定接受不了,但是许栀看到秦照影这副难以开口的表情,加上自己本来也有几分猜测,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眼泪决堤般落下,问:“发生了什么?”
秦照影也不清楚情况,但是她有些猜测,应该是温阳和秦时冶落水了,温青书发现之后,便跳下水救他们。
谁知道把小孩就上来之后,他自己却没能上来。
但是至于到底是谁先落水的,秦照影并不清楚,这只能等他们两醒过来才能知道。
秦照影是个善良的女子,她知道此时许栀的情绪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如果这件事是因温阳而起,许栀会陷入爱与恨的矛盾中,这对许栀和温阳来说,都是噩耗。
于是秦照影把这件事拦在了自己身后,准确地来说,是把罪魁祸首安在了秦时冶身上。
“是时冶不好,一不小心掉了下去,阳阳想要救他,结果两个人都没能上来。”
温阳会游泳,就是今年暑假的时候,两人一起学的,只是温阳的游泳水平很差,勉强能游个十几米的样子。
许栀一想到那个画面,看到秦时冶落水,他那儿子想都不想便跳下去救伙伴的样子,痛恨自己为什么把儿子养的这么感情用事。
明明温青书就在一旁,为什么不叫大人?
明明两人都会游泳,为什么还会溺水?
为什么温青书救他们,会把自己搭上去?
许栀脑子里有很多为什么,她的思绪很乱,秦照影陪着她坐了很久,许栀过了会才终于想起来询问温阳的情况。
“阳阳他怎么样了?”
“阳阳他……”秦照影有些支支吾吾的,许栀下意识地以为他也出事了,急得就要下床看儿子,秦照影赶忙拦着她。
“你放心,阳阳没出事,医生说他虽然呛水了,但是有人给他做了急救措施。”
至于这个人是谁,她们心知肚明。
许栀悬下来的心落了回去,问:“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秦照影叹了口气,说:“他落水之后虽然没什么大事了,但是毕竟穿着湿衣服,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所以有些发烧……”
许栀听到这话,立马下床准备去看看温阳,秦照影知道肯定阻止不了,于是就带许栀去了温阳躺着的房间。
房间有医生守着,秦照影问了下温阳目前的状况,医生说:“不是很乐观,他身体不好,落水后肺部有积水,又着了凉,所以现在高烧难退。”
许栀听到之后趴在温阳的床边,看着温阳毫无生气的样子,以嘶哑的声音哭着说道:“阳阳,你醒醒……你醒醒……”
她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阳阳,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你不要吓妈妈。”
秦照影看着许栀这样,也很难过,捂着嘴,尽量降低声音,把时间都留给这对母子,她默默地流着泪。
“阳阳……妈妈已经失去爸爸了,妈妈不能再失去阳阳了。”
医生皱着眉说:“这位女士,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病人现在不宜受到打扰,可以麻烦你出去吗?”
许栀离开的时候,还在一步三回头,想要看看温阳。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秦照影陪着许栀,看着她哭了许久,直到情绪好起来。
许栀现在看起来冷静多了,她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说:“等阳阳好起来,我就带阳阳回华国。”
“可是……”
许栀看起来痛苦又纠结,说:“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怪时冶,更不能怪你,但是……”
秦照影很想抱一抱许栀,但是她知道,她现在这做个动作无疑是火上浇油。
许栀接着说:“但是我作为一个妻子,和一个母亲,很难说服自己不去怪你们。”
“可是这件事……”
“就算不怪你们,可是当我看到你,看到时冶,我就会想起青书,想起他是怎么死的。”
许栀擦了擦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说:“到此为止吧,虽然这种情况我们俩都不想见到。”
秦照影还想说什么,但是许栀已经不愿意听了,秦照影很自责,对于温青书的死,对于这段友谊的结束。
幸运的是,当天晚上,在医生的悉心照料下,温阳的烧退了,第二天中午醒了过来。
只是醒过来之后,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别的原因,温阳忘记了前一天发生的事,对于前八年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但这个消息对于许栀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这段记忆对温阳来说,遗忘了会更好,就当这里不存在,这些人也从来没出现过。
许栀第二天下午就带着温阳离开了,回到A市,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