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杨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又坐下了,谁也没说话,就好像刚才那场对话没发生过一样,她们也从来不认识。
温杨把水递给他们,想起来刚刚一直在担心奶奶的病情,居然忘记给两人介绍了,说:“妈,他叫秦时冶,忘记介绍了。”
许栀笑着说:“不用介绍了,刚刚你不在,我就随便了解了一下。”
“这样。”
说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干脆保持沉默,没一会,秦时冶突然想起来,说:“阳阳下午不是要军训的吗?”
许栀也忘记了这一茬,总有种温杨还没开学的感觉,说:“是啊,你跟老师请假了没。”
“没。”
秦时冶笑了笑,说:“反正也早就迟到了,辅导员没给你打电话吗?”
温杨说:“手机没电了,刚刚去买水才发现,还好我手上还有点现金。”
“我帮你说吧。”
温杨看着秦时冶准备给辅导员发信息,然后搜索辅导员,秦时冶悲哀地发现,他根本没加辅导员的好友。
“没事,我现在就加她。”
然后秦时冶就发现,辅导员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好友验证,但是他没看到。
秦时冶同意之后,给她发信息:“老师您好,温杨奶奶刚刚突发晕厥,刚从手术室出来,他手机没电了,所以我帮他跟您请个假。”
辅导员看到这句,一个视频电话就call了过来。
辅导员叫曾知凌,是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二十几岁的小女生,因为教官说少了个人,一查发现是温阳,她赶忙联系人。
结果发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没参加军训是小事,她就怕这个学生出了点什么事,所以很着急,结果问了他的室友,没一个知道的。
除了秦时冶,因为这家伙也根本联系不上!!
曾知凌看电话接通了,就让秦时冶把镜头对准温杨,她要确定人还活着,然后就看到了温杨那一张明显哭过的脸和通红的眼睛。
说没说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要不是家人出事了,怎么可能这么伤心,辅导员也不好说什,总不能让人家还赶过来军训吧?
只能说:“下次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联系老师知道吗?”
温杨乖巧地说:“好的,老师,这次是我不对。”
“人突然不见了,还联系不上,老师会担心你出了什么事,不让要学校担心。”
“嗯嗯。”
说完曾知凌就把电话挂断了。
温杨请完假也不想立马回学校,于是跟许栀说:“我想在这等着奶奶醒过来。”
许栀同意了,“可以。”又看向秦时冶,“秦同学有事吗,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先走,我们两在这就行了。”
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但是秦时冶又发挥出了他中文理解能力时好时坏的特殊本领,像是没听懂一样。
他乖巧地说:“阿姨,我不需要参加军训,刚开学也不需要上课,所以我没什么事。”
许栀尴尬一笑, “这样啊,那你……”
秦时冶抢答,说:“我想在这陪着阳阳,一起等奶奶醒过来。”
许栀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直说:这里不需要你,你先走吧。
只好说:“那好吧,有你陪着阳阳也能有人跟他说说话,我现在老了,跟你们年轻人聊不到一块去了。”
这句话完全是无稽之谈,许栀今年也才刚刚步入四十,又因为长得好看,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一点也不显老。
秦时冶这会子倒是会说话了,“阿姨看起来一点也不老,要是跟阳阳走在一起,别人还会以为你是阳阳的姐姐呢。”
许栀愣了一下,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说话,太油嘴滑舌了。”
温杨听到这话,对于妈妈的评价给予了高度的赞同,心里默默地加了句:岂止是油嘴滑舌啊,简直是巧言令色!
“哪有,这都是肺腑之言。”
温杨发现,秦时冶真的很喜欢说成语,他之前在网上看到别人说,外国人学中文,会刻意学很高级的词汇,在他们看来就是成语。
他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觉得华国人学成语都有些难度,更别说老外了,但是秦时冶的成语就说的很好,现在是信了大半。
大抵不管是谁,男的女的,多大年纪,都喜欢听好听的话,许栀听到之后,也有些高兴,对秦时冶的不满也就少了点。
又看了下自己儿子,她很满意温阳,就是平时看着不太爱说话,有些内向。
现在看秦时冶话这么多,在他身边,多多少少能受到些感染。
许栀也期待着温阳上了大学之后,能够越来越开朗,最好是多交几个朋友,而不是每天独来独往的,看着太孤独了。
再说,秦时冶这孩子是什么品性,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了,可能会长歪,但是想想秦照影,也能猜到她教出的孩子,应该不至于太差了。
许栀看着秦时冶,只要不牵扯到小时候那件事,还是放心和满意的。
几人等了四五个小时,从日头高悬,到日落铺满天空,一万种红在画卷上浓墨重彩,热烈的生命力展现在温阳面前,。
他突然产生了绘画的灵感,想要拿画笔记录下这一幕。
但是他现在在医院,只能借秦时冶的手机拍了张照片,想着等回宿舍之后再画,刚想到这,周云娟就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在家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医院,她在家里晕倒了,刚好被阳阳看到了。
温杨发现奶奶醒了,扑到她面前,很激动地说:“奶奶,你终于醒了。”
周云娟看起来状态好多了,似乎跟平时在家没什么两样,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让阳阳担心了,奶奶没事的,奶奶还要看着阳阳结婚生子呢。”
这句话让温杨一愣,也让旁边的秦时冶愣住了。
温杨笑着说:“我还小,还要好几年呢。”他握着周云娟的手,有些哽咽地,“所以奶奶你要活久一点,活久一点才能看到。”
周云娟笑得很慈祥地点了点头。
日落的余晖洒在病床上,碎金的光调皮地在周云娟的脸上跳动,因为年龄而褶皱的皮肤,像树皮,稳重从容而有力量。
等到暮色降临,温杨和秦时冶就被许栀“赶出了”病房,温杨在路上看起来都一副闷闷不乐有心事的样子。
秦时冶斟酌着开口,“如果奶奶愿意的话,可以去英国治疗,我知道有一个治疗脑癌的团队,还很不错的。”
温杨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但是又迅速冷静了下来,说:“没用的,医生说了动手术的难度很大。”
“我一个奶奶也得了脑癌,当时很多医生判断她活不过一年,可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她现在不仅痊愈了,身体也非常健康。”
“奶奶不会同意去英国治病的,她连住院都不愿意,更别提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如果大山不走近穆罕默德,那么穆罕默德就走近大山。”
“你的意思是?”
温杨觉得秦时冶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但是秦时冶看起来很认真,而且他也不像是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人,所以他还是问了句。
“我可以让那只医疗团队来到华国,这样奶奶应该能接受吧?”
“你有多少把握?”
两人已经回到了学校,去宿舍的路上有一段很长的步道,旁边栽种着法国梧桐,悬垂下来的果实随风飘摇着,路灯下两人的剪影被拉得很长。
温杨站在路灯下,暖黄色的灯光,照得人格外的温柔,众多情绪在这样静谧的夏天的夜晚中发酵,温杨听见秦时冶说。
“因为那只医疗团队是我们家族私人的,我有使用的权力。”
“家族?”温杨见到他的时候,就猜测秦时冶背后一定有很雄厚的家底。
他本以为他爸爸可能是什么有名的富商之类的,但听到秦时冶说出家族的时候还是懵了一下。
“嗯,英国有很多古老的大家族。”
“那你呢。”
“温莎家族,或许你听过这个名字。”秦时冶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就跟今天中午吃什么没什么两样。
但是温杨听到之后,大为震惊。
“不是,你是温莎家族的?”
温杨虽然刚来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跟他的原世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温莎家族,在这两个世界里,都是英国皇室家族。
“对啊,但是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小分支罢了。”
“所以你的奶奶是……”温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秦时冶的语气还是很平常,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他说出这几个字会让温杨惊讶。
于是在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天气很好,夜空中星星高悬,眨着眼睛,月亮娇俏地躲了起来,温杨听见他说,“哦,她是女王。”
这是温杨第二次,想要急支糖浆续命,第一次是在得知自己死掉了而且穿书了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也就是说,他的任务对象,是个外国人也就算了,还是个英国皇室?谁来救救他。
“你好像看起来很震惊。”
温杨:“难道我不该震惊吗,我可是个平头老百姓。”
秦时冶似乎对温杨这个形容感到很有意思,说:“用你们华国人的话来说的话,我也只是个平头老百姓。”
“你可一点也不普通。”
秦时冶摇摇头,说:“皇室就是个花瓶,其实我们都没什么权力的,我爸爸还需要做小生意才能维持我们家庭的荣光。”
温杨没有概念,虽然知道英国是君主立宪制,皇室确实是个摆设,可是也是国家权力的象征,更何况他都说了自己爸爸会做点“小生意”。
至于这个小生意有多小,温杨不敢想。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救奶奶?”
“不一定,还得让专家看过之后才能判断。”
温杨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说:“如果看过了之后有希望呢?”
“只要专家说有希望,奶奶求生意识强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要花不少钱吧。”
秦时冶不打算骗温杨,就算他说不要多少钱,温杨也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用屁股想也知道,一定会花很多钱。
“应该,这个专家异地就诊和设备的运输等都要花钱的。”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秦时冶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原因的。”
“你想要我的报答吗?”
秦时冶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快速地摇头,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难道帮助人就是为了报答吗?”
温杨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说:“你是雷锋吗,做好事不求回报?”
“雷锋是谁?”
“嗯……就是一个很喜欢做好事,还不求回报的人。”
“我跟他不一样,我虽然不求回报,但是我只想帮助你。”
“秦时冶,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秦时冶很严肃地说:“我想帮你就是单纯的不希望看到你难过,我想看到你的笑脸,看到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每天只需要想,今天吃什么。”
在路灯下,秦时冶的眼睛好像真的会发光,他看着比在阳光下更刺眼,里面充盈着真诚的爱意、热烈的情感。
他说:“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嗯,而且我想让你明白,或许你觉得这件事很难,但对我来说,很简单。”
秦时冶怕他误会,赶忙补充道:“要判断一个人爱不爱你,不能只看她付出了什么,还要看这些付出,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
“有些人认为,买束花追求、大张旗鼓地宣告爱意、细水长流的陪伴或者金银珠宝砸下去,这些都是爱。”
“难道不是吗?时间、精力、金钱,如果不是爱,谁愿意付出呢?”
“是爱,但是有钱人花钱,爱的代价小;闲人花时间,爱的代价小;精力旺盛的人花费精力,爱的代价也小。”
温杨被他的这个理论逗乐了,说:“那找你的意思说,这个世界上都没也爱了,一切爱的代价都小。”
“人间当然是有爱的,就像我爱你。”
“那为什么你的爱的代价就不小呢?”
秦时冶笑了,说:“我的爱的代价也小,但我爱你不少。”
“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前后很矛盾吗?”
“矛盾吗?或许我中文还需要精益。”
温杨继续往前走,避免与他产生对视的机会,秦时冶接着说:“我只是想要你明白,爱是爱,感动是感动。”
“所以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而感动,错认为感动就是爱情,或许他们无限接近,但总不是一样的。”
秦时冶的声音很轻很柔,在这样一个夜晚,显得格外的温柔。
温杨知道,他明白了秦时冶的意思,他做一切,只是因为他想做,而不希望他内疚或者感动。
秦时冶希望他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因为感动如同负罪感,一旦觉得亏欠,爱情就会变质。
“我明白了,秦时冶,你的中文水平一点也不差,你是个很好的学生。”
“谢谢夸奖,我的老师也说我是个很不错的学生。”
温杨笑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像一块巨石压在他身上,此时秦时冶像是西去取经的唐僧,遇到了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
对于孙悟空来说,五指山是他逃不过的宿命,但对于唐僧而言,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包,唐僧只要把封条一撕开,就能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温杨想,《西游记》里,孙悟空遇见唐僧是必然,而他,遇见秦时冶,是不是也是必然。
孙悟空是唐僧西去的守护者,那他呢,他温杨是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