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否有必要坚持取决你真正想要什么。
至少李之溪是这样认为的。
施针后老太太的呼吸平缓了许多,渐渐睡过去。
“按这个新方子每日煎两帖,看看效果。”李之溪收拾好药箱嘱咐,“可以带老太太多出去走走,切忌不可直射强光。”
温夫人包好糕点交给之溪连声谢过。
“昨日郭大夫说不治了,要不是李大夫你我都不知道我婆母要怎么办?大郎见到指不定要数落我没照顾好婆母。”温夫人急得眼泪说着便落下来。
“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之溪宽慰道,“你大郎要知道你哭得那么难过指不定要心疼死了。”
温夫人被她这话逗笑了,抹净眼泪称是。
“李大夫,李大夫,我祖母什么时候眼睛能好起来啊。”女孩拉住之溪的衣裙,眼神里全是渴盼的情绪。
“没那么快,可能得再等等。”眼睛是最难治,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她不能许诺孩子一个准确的时间道,“或许是等到院子里花开了罢,等你祖母睁开眼便能瞧见满园的姹紫嫣红。”
女孩点点头,但眼里还是担心。
告辞这户人家,走到小道上,女孩跑上来,拦住她说着就要给她塞钱。
之溪没立马去接钱,而是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看娘亲求人办事都会给人塞些钱,大家都喜欢钱,这是我全部的压岁钱,都给你了,你能帮我治好祖母吗?”
之溪握住女孩的手,把银钱放回她手掌心道:"这钱你收着去买点吃的,我已经收了你娘亲做的糯米糍了。"
她只收吃的做报酬。
之溪又给她讲了一遍注意事项道:“我方才和你娘亲说的那些注意事项你要记好才行,大夫不是大罗神仙,不能时刻看着,你娘亲也忙,快回去吧。”
女孩小鸡啄米点头,但仍不解:“李大夫只收吃的,没有银子怎么生活?”
“我有卖药材赚钱啊。”之溪道,“我自己来说,能够开灶做饭就好了。”
“我怎么才能像李大夫一样。”
“做自己想做就好。”
之溪在街上买了一两肉准备回屋,不远处的牛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牛车载着一个又一个笼子,用黑布遮掩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哭声,听得她心里堵得慌,想快步走开,却被叫住。
“呦呵,这不是李大夫吗?”沈婆见了之溪笑得合不拢嘴,“上次和您商量的事考虑的如何?今日刚好来了一批新货,有几个细皮嫩肉,瞧瞧?”
“有劳沈婆。”之溪愣了好一会,才想起之前自己之前说要买奴隶的事。
沈婆不止一次替袁家上之溪那提亲,袁家虽是个卖豆腐的,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村里评价也是不错。
袁家三郎脾性也好,李之溪一个孤女跟了他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沈婆就是没想明白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拒绝。
她这心气还真是高呢。
“这是我做一些驱蚊膏药,劳烦沈婆给我掌掌眼。”之溪把准备好的罐子递过去,沈婆嘴上推脱,手上诚实着,忙招呼人进帐子里选人。
这姑娘还真是个实诚人。
狭窄的空间里挤着密密麻麻的人头,铁链相互碰撞的声响,空气混杂着汗味,一双双怯生生的眼睛注视着她。
沈婆拉出个男子,挑起下巴,仔仔细细给她介绍:“这些都很不错,这脸俊俏的不行。你看看这身材,你摸摸。这几个之前可都是江南的伶官呢,而且房术也是一流的。”
“姑娘,你看看奴家嘛。”倌儿的手软弱无力搭上她的肩和腰,柔情万种。
之溪哭笑不得推开倌儿,朝沈婆道::“我只是要一个会做饭,会些药理的。”
“这不就过日子嘛。”沈婆笑道,“这小倌会做点心,药理嘛也是懂的。”
“姑娘疼疼奴家嘛,奴家可是喜欢姑娘的。”柔弱无力的手滑入她的衣服里,之溪蹙眉擒住他的手,倌儿对上她冰冷的目光,一时不敢动弹。
沈婆没看见她的神色,只当之溪女儿家羞涩,心里大喜,仿佛那二十两银子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这时,几声鞭响贯穿她的耳膜,几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奄奄一息的少年被踹到之溪脚边,随后男人掀起帘子帘子,冲出来,气势汹汹,扬起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抽。
“沈老板何须动怒,打死了还亏银子,何必呢。”之溪拔高音量,趁他鞭子没落下的间隙,挡在少年面前。
“这小崽子可有本事了,撺掇人制造混乱逃跑,本事的很,我今天不打死他来日卖出去了也是个祸害!”沈老板脸色阴沉。
之溪蹙眉,蹲下身,查看地上少年的伤势,脉搏微弱基本摸不到,体热高得吓人。
眼睛迷迷糊糊看着她,对身体止不住颤抖,嘴巴微张。
之溪俯下身。
“救我......”
热气喷到她的耳边,他痛苦地蜷缩做一团,之溪把手搭在他额头上,冰凉的手让他安静了些许。
“这人死了不就亏钱了吗,我给您治治......”之溪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死了拿出去埋了,倒还省事。这样的人倔的跟头牛似的,我可不敢卖!省的惹祸上身!”
沈老板显然是气的不轻。
而且对他而言,他只是一个再轻贱不过奴隶,死了便死了。
“姑娘就不要管这个人了,这血污脏了姑娘的眼可就不好了。”
柔若无骨的爪子又搭上她的肩。
与此同时,一只手如镣铐猛地囚住她的脚踝。
等她反应过来,少年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脚腕上只留下一个醒目的红手印。
救人要紧。
“我要他了。”之溪咬咬牙道,“伤成这样能不能活过今夜都成问题,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都算我的。三十文成不?”
兜里也就三十文了。
“这不合规矩啊,怎么也得五十文.....”
“成。”
在花盆里找找一点还有。
之溪麻溜掏钱生怕他反悔,剩下的晚些给他。
又跟沈老板谈一会才让对方消下气给她派驴车送人。
那身经百战的伶官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输给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
小雨淅淅沥沥下着。
少年最近总是半梦半醒,起初他觉如烈火焚身,随后冰凉的触觉一点点蔓延开来,缓解身上的疼痛。
他偶尔听见几声鸟鸣,或是人的轻轻的踱步声,又或者是彻夜的蛙声与蛐蛐声交织此起彼伏。
浓郁苦涩的汤药入喉和冰凉的药膏敷在皮肤的触感让他能找回意识。
他睁眼想瞧,眼皮又有千斤重,潮水般的困意一点点蚕食他的意识,最终再度陷入黑暗。
这雨来的急,哗哗往下落狠狠地地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汇成一个个水洼。
湿润闷热气息随着春风溜进屋内,药草味更浓了些。
屋外的脚步声渐近,但始终在屋外徘徊,慢慢走远,而后咕噜噜地烧水声响起,药味在屋内弥漫。
脚步声渐渐逼近,手推开门霎那间,秦执猛骤然睁开双眸。
门只开了一点,刚好够人进来,随后匆匆掩上,只听见她嘀咕凉着就不好了。
他抬眸只见姑娘携了一身的水汽,用布包着罐子把手,倒药入碗中。
她生着一双杏眼,冉冉的水雾让他看的不真切。染湿的衣裙贴身显出她单薄的身子,即是觉得冷,但还是脊背笔挺施施然脱去外衣。
但似乎突然意识到身后的他,动作顿住,转身对上他的眼睛。
“醒了,比我想的要早些。”之溪把外衣脱下搭在椅子上,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脉。
忽想起自己才淋了雨不便诊脉,把手收了回去,绕到屏风后换衣,全然没注意少年绷紧的关节。
只差一点,那双手就能轻松折断枯枝般折断她的脖子。
屏风后的倩影麻利换下身上的衣物:“你感觉身上还有什么不爽?”
秦执试图起身,却发现手脚使不上劲,一动浑身上下都疼,嗓子只能发出零星几个字。
“莫怕,嗓子只是暂时说不出话,别再说话扯嗓子。”之溪从屏风后走来扶他躺下,少年这才看清女子的模样。
她身着泛白的素净袄裙,身量高挑,乌发用一根木簪挽起,第一眼瞧着有些弱不禁风,但仔细看发现她脚步稳健,不是娇弱的女子。
之溪瞧见他的警惕模样便没坐在床上,而是椅子上道:“姓李,名之溪,是个采药的。”
眼前女子十五□□岁的模样,眉间一团稚气。
少年并无出声,只是盯着她,沉思片刻,一点点把脑海里的记忆拼凑起来,想起自己恍惚中拉住一个女子的脚踝。
“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大罗神仙吗?之溪端着药碗暖了暖手把药碗递放在床头,给他把脉道:“你熬过来就好,好生将养着,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说完才想起他现在说不了话:“你要是听懂就眨眨眼。”
秦执照做,之溪瞧他像是要说什么,扶他起身把药喂到他嘴里润润嗓子。
“我身上的伤何时才能好?”
“至少得两周,但我也不能保证。”注意到他打量周围目光,“既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你听你的口音不是这里的人,你是遭了山贼吗?”
他强撑着喝完药汤:“我叫二白。我是从北方徽州逃难来的。”
“一穷二白的二白?”
少年一本正经地点头。
脑海里一些记忆又跑出来,之溪定了定神驱散脑子里的思绪。
“家中可还有亲人?”
“只剩我一个。”
“节哀。”之溪嘱咐他好生养着,收起药碗出去给他自己缓缓。
她去人牙子那打探过,他是在河流下游捡到,无名无籍,本想着捡来图着多赚一笔,但没想到是个不好惹的。
刚起身往外,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她,出门一看,竟是贺家侍从。
说是让她去给贺家大公子看病的。
“你怕不是走错门,我只是个采药的。”村里虽然有人找她看病,但都是付不起药钱才找的她。
这贺家大公子虽没见过,但也是听过的,最不缺的就是钱,怎么找到她这来了。
“我们大少爷身体次安,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爷遍寻名医啊,姑娘在村里本就是有些名气,这就想找姑娘试试。”侍从笑道,“说不定姑娘好事将近呢。”
这话怎么说的怪怪的?
笑得之溪直发毛,但她脸上笑容依旧,点头应下。
屋内少年眸子注视窗外的女子,聊天内容一点不漏传入他耳中,但脑子昏沉的难受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