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笙乐?”孟司游对着被浓雾遮蔽的远方叫唤了几声,没有等到回答后立刻紧抿嘴唇,不再出声。
原本就可见度很低的浓雾中,光线一点点昏暗下来。他一路上注意到,很多在街上闲逛的稻草人都走进了室内,孟司游被训练得极其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很多落锁的声音。
寂静的小镇连最后一点稻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都消失了,真正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好像是,天黑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孟司游苦笑一声。
一般来说,在副本里“黑暗”“天黑”这类关键词约等于“危险即将来临”,又或者说,一切莫测的变数都在无声地宣告:真正的恐怖即将上场。
既然不用担心无辜的稻草人居民被误伤,孟司游警惕于心底隐隐翻腾的危机感,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异能「无声令」。
刹那间,他脚步落地时、吐息间的动静似乎都被什么力量抹去了,整个人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好像继续行走的只是一个虚空的投影。
心上久久盘旋的危机感不断沉淀,最终就像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如同火山喷涌而出的炙热岩浆,在心里爆发,焦灼感和尖利的警报声刺得孟司游瞳孔一缩。
电光火石间,他终于听清了,那长鸣的警报到底是什么——
他背后有人!!!
没有半分预兆,未知的敌人从左后方骤然攻击,孟司游顺势向右倒去,右掌撑地,向后跳了一大截。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后,他猛地抬头向左后方望去。
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
被他动作间冲散的雾气在原地重新凝聚起来,就像一道阻隔了敌人的屏障。敌暗我明,孟司游暂时处于劣势,更要命的是,他的异能对敌方完全不起作用。
「无声令」发动后,孟司游一切行动发出的声音都会被抹消,而与之相对的,在以他为中心的十米内其他生物一旦制造了声响,都会和他本人产生的声音一起被“抹消”,实习真正意义上的从根源解决问题。但它是有时限的,无法维持太久。
其实这条限制很好理解:在面对大部分同级对手时,这个异能十分作弊,完全防不胜防不说,即使有了防备也很难真的在对上时不产生一点动静,可以说是只要进入孟司游十米之内就基本无解。
可是刚才,对方好像是真的做到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人类骤然爆发时加快的心跳声。
对方真的是人类吗?
孟司游紧蹙眉头,但也来不及耽搁,一跃而起,跑得飞快。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本来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浓雾,但愿它能帮自己成功脱身。
孟司游几乎是在摸瞎跑,还专门找偏僻曲折的巷子瞎绕,渐渐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在向哪个方向跑。
“呼……”突然,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无声令」的时间结束了。
原来他已经跑了二十分钟了?孟司游靠在冰冷的墙上,无声地喘了一口气。毕竟在诸神游乐场里经过了各方面的强化,他倒没有什么生理上疲惫感,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压抑。
他一想到他身边或许就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就鸡皮疙瘩起一身。
对方可能正以满怀恶意而暗藏杀意的目光肆意打量他,就像野兽打量爪下注定死亡的猎物,正暗暗思索着何时高高举起利刃——
“喂,你还好吗?”不远处,一个陌生的男声忽然响起。
孟司游吓得立刻站直了,反应过来后迅速摆出了格斗的姿势。
“啊,别这样……我没有恶意,真的,”一个举起双手的人影一步一步谨慎地走近他,叹了一口气,语气懒懒散散的,“跑了那么久,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哪有什么动手的想法。况且,以现在的情况,我们两个打起来谁都讨不了好,最后不管是谁渔翁得利,我们都很难活着出去。既然这样,我们还是省省力气吧。”
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孟司游沉默了,算是默认。
突然,孟司游注意到对方的话外之音:“你是说,刚刚袭击我的不止一个人?不对……如果不止一个人,我哪里有逃的机会?”
“我可没那么说,”对方走近了,孟司游才看清这是一个黑发蓝眼的清瘦青年,不多见的混血长相和眉宇间缠绕的抑郁颓然给孟司游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青年摊了摊手,“攻击你的应该就一个,但我也没说追杀我的也是那一个呀?现在我们好巧不巧碰到一起,可不就是双倍的危险吗?当然,也可能是双倍的机会,就看我们怎么把握了。”
“……楚符?”孟司游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圈,脑中闪过了档案室里有关“叙事者”的资料,迟疑地问道。
“诶,你认识我啊?背后势力不小……看你这幅正经的样子,是国家的人吧?”楚符被一语道破了身份,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孟司游看他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忍不住警告道:“我们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与以前的楚符不是一个人。”
当时闻声回局里报告后,情报部没花多大力气就根据他的描述查出了真正的楚符——一个不得志的阴郁画家,在被拉入游戏后没活过一个小时,次日清晨被舍友发现早已冰冷的尸体。
显然和闻声口中的神秘构造师不是一个人。
没想到,楚符反而诧异地抬眼:“这不是最基本的情报吗?哦,差点忘了,你们这个世界接触诸神游乐场的时间还太短,那打听到这些可真了不起。”说着,他还做出了鼓掌的动作。
……完全没有被鼓励到。孟司游面无表情地微微眯眼,总觉得对方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是挑衅。尽管很想打这家伙一拳,但……
孟司游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要合作吗?”
楚符脸上一直带着的,随性到懒散怠慢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沉默着凝视孟司游一会儿,看不出情绪地问:“你知道追杀我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但我很如同你之前的那句话,”孟司游谨慎地开口,“这也许是双倍的危险,但也可能成为双倍的生机,机遇往往是与危险并存的,不是吗?”
“……”楚符变得冷漠的神情突然又被一如先前的笑容取代,换脸的速度令孟司游叹为观止,“可以,作为诚意,我可以为你——和你背后的组织提供一些消息。我有一些预知未来的能力,我预知到我们暂时没有危险,所以这些事我们就在这里解决,不管你有没有听清楚,所有事我都只说一遍。”
“从哪里开始说呢?嗯,就从我为什么会被追杀开始吧。你们大概已经知道了,我背后的存在,我们一般称呼祂为叙事者,这样可以避免被祂听到后投下注视,”楚符提起叙事者时神情带上些复杂的意味,但很快又被若无其事的微笑取代,“我曾受祂庇护,你可以理解为‘神眷’。和我一样的神眷们组成了一个组织,或者说,一个隐蔽的议会?”
“我们称这个议会为‘十日谈’,”楚符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孟司游,点了点头,“对,就是取自薄伽丘的《十日谈》。书中的青年男女们躲避尘世间流传的瘟疫,而我们躲避命运既定的瘟疫,不是很相衬吗?”
楚符没有多谈“十日谈”的事情,以淡淡的陈述语气继续说:“……简而言之,我背叛了‘十日谈’,相当于也背叛了叙事者。来追杀我的人同样来自‘十日谈’,他叫谈亦墨,我和他不熟……所以我只能说,他在眷者中地位很高,实力很强,下手很狠。如果我发挥超常,或许可以在他手下撑过三分钟。”
“为什么,那位被你背叛后,仅仅只是派一个人来追杀你?”按照孟司游的设想,这对神明而言应该是一件丢面子的事,叙事者的反应似乎过于平淡。
“不,祂甚至没有派人来追杀我,谈亦墨是自发清理门户的,”楚符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你真的以为,像尘埃一样微小的我们,值得祂——祂们在乎?”
孟司游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但最终吐不出一个音节,神情郁郁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