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射过后的第178天。
我路过一片像月球表面的环形坑洞,那些诡异黏腻的黑色粘液换从缝隙中生长而出,逐渐长大膨胀,变得有腐蚀性。
它们以一种非牛顿液体的方式存在,邪恶的黑色粘液会汇聚成河流,它们长出一颗颗令人毛骨悚然的铜黄眼珠,眼珠浸入粘液中,随着波浪起伏露出头,追逐着每个落入禁地的逃难者。
我逃脱了危险,找到了位于危险区的伫立城堡,当我以为得到片刻喘息时,阴森绿雾中又出现了捉摸不透的灰影,我发誓,我当时是想逃的!
可我不受控制地深入探索,悬挂人骨,黢黑的风干肉块冲击我脆弱的神经。
我发现了石桌上的刻图,颤抖着双手触摸那些线条,突然,一颗颗血珠滴落在线条上,我的神经慢了好几拍才传来针扎般地痛,紧接着视线一片血色。
我抬手摸了摸眼皮。
原来是我在流血。
辐射在不断摧残我的身体。
嚎叫声从身后传来,我僵直着身体扭过头,一个巨大灰影笼罩了我,它浑身长满了灰毛,身型像有三四层楼高,这一刻,我想我会成为人骨中的其中一个。
但并没有。
它们把我关进了一间牢房,里面有一张硬板床,铁锁链,阴冷潮湿使我瑟瑟发抖,单薄的衣物抵抗不了地下的湿冷,我只好蜷缩在一角抱紧自己,只有躲起来才是最安全的。
没有食物,没有水源。
我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意识昏沉之间,近乎呢喃般的窃窃私语声在耳边反复响起,我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我的头原本是靠着墙壁的,但就在睁眼的刹那,我看到——
墙壁上有个洞。
洞的那边一只眼睛在看着我,因为对视,那眼瞳缩成了竖瞳。
“啊啊啊啊!!”
我连滚带爬地远离了墙壁,双手不断拍打房间的门,我恳求他们放我出去,杀了我吃了我都可以!
时间的概念已经被模糊,我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的那刻,我瘫倒在地如同一滩烂泥,我似乎也是黑粘液的一部分了。
这时,房间门打开了。
它们丢给我一块肉,我蠕动身体靠了过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吃了,任何理智规则在精神崩溃面前一无是处,我只知道我饿,想吃食物。
我不想思考任何问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会吃到肉,我逐渐麻木地等待食物降临,我贴在房门的一小块玻璃窗上,等待它们路过投喂肉块。
不知何时,我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变化,先是身体内部,五脏六腑最初是密密麻麻的啃噬般的痛,再到头被劈成两半的痛,接着我大腿长出恐怖的灰毛,我这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我被同化了。
吃肉,失去思考,等待投喂。
仅存的人性驱使,我先是感到恐惧,而恐惧过后是绝望和愤怒,我拼命拔拽着身上的每一根灰毛,那些绒毛长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根部像扎根在血肉中,每一次拔拽,剧痛都会让我痛不欲生!
我不想管那些,我只想恢复原样!
我疯狂自虐的样子很快吸引来了它们,而我也终于知道铁锁链的用处,它们熟练地将我捆了起来,房间里没有镜子,照不出我还是不是我。
我异化成了丑陋怪物,手和脚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喉间有股无法压抑的痛苦,我怒嚎出声,房间外的走廊便回荡起我的惨叫。
吼!
尖啸声一圈圈回荡在走廊,洞穴房间隔音不好,柯巫模模糊糊之间听到野兽般的吼叫,她打了个激灵,顿时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
她竟然在洞穴房间睡着了!
甚至还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刚刚明明是浅眠,意识都保持了清醒,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柯巫的手扣了扣硬板床上凸起的木刺,手指的皮肤层被扎了一下,感觉到痛,她才确认自己是清醒的,而第二个能确定她清醒状态的——
柯巫扭头,看向静止的电磁球:“霍闪。”
球体从单一角度看去某些时候确实很像个贴图,霍闪先是亮光,待光流出球体后才漂浮动了起来。
霍闪:你醒了。
柯巫:我什么时候熟睡的,我记得我明明在想事情。
霍闪:如你所说,你睡眠时的意识依然活跃,只是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一样?
柯巫翻身下床,从床上站起时晃了一下,像是在梦境中过于沉浸的后遗症,她咬着口腔内的假腮肉,走到房间角落捡起那串沉重链条在手里掂量两下,目光又移到生锈的止咬器上。
奇怪的梦,相同的房间。
更离奇的是,柯巫现在是个仿生人,她不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产生梦,除非刻意用意识去构造梦境。
自然沉睡而陷入梦境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柯巫对着手中的铁链皱起眉。
她问:“你感知到了我的梦境?”
霍闪知道柯巫在问他:梦境。
柯巫想了下:“你认为是什么?”
霍闪飘到门边:有东西在你意识附近徘徊,引导你。
他的回答有些复杂,柯巫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来猜测,刚才梦里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她亲身经历的一样,她低头,是自己的腿上长出了灰毛,是她被铁链锁住,也是她在大口啃肉。
洞穴房间的上一个主人是谁,他异化成怪物了吗?
柯巫和他建立的关联点是什么,她也住进了洞穴房间?
她接收了这段模糊而奇怪的异变过程,这是那个人的记忆吗?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这间房间?
一连串的疑问在柯巫的猜测中冒出,有时候无数个疑问等同于一个答案。
柯巫和上个人一样,住进了洞穴房间,虽然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迫,但相同的是,如果不慎的话,他们可能落得同一个下场,被强行异变饲养成怪物。
猿人和异变人在同化来到避难地堡的每一个正常人。
不过,那些肉是谁的呢?
柯巫最开始以为那是人的,可是人很有限,想喂养怪物需要更多的肉,人是无法满足怪物的肚子的。
“哗啦”一声,铁链坠在地上。
柯巫拍拍手上的灰尘,洞穴房间里没有窗,整个避难地堡看不到天色,无法判断时间,从柯巫等人进入辐射区算起,应该不超过四小时,他们来的时候是上午,到了地方丁良久催促他们睡觉。
怎么,地堡里的怪物都嗜睡?
或者是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时间概念已经混淆,他们除了睡就是吃,只有这两种活动。
睡醒后的柯巫思绪又乱又杂,她甩了甩头,准备按照原计划走出房间,在经过硬板床时,她身体顿了顿,脑中闪过似梦非梦的洞中眼睛。
人有些许的危险感知,预感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但大多时候,总是有种控制不住地跃跃欲试的想法。
柯巫很想试试看。
床板旁边是墙壁,而墙壁上有颗不易察觉的洞,柯巫想起梦里“我”遇到的场景,她迟疑了下,慢慢倾身凑了过去。
身体不断靠近洞眼,柯巫弓着腰,眼珠一转…
她恰好与洞那头的眼睛对视。
那只全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不知窥视了多久,两眼相对,对面瞬间缩成了针状竖瞳。
柯巫呼吸骤停。
一堵墙的两边,它们对视了,就像梦境中一样。
-
炽光把房门悄悄拉开了一条缝。
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她小心翼翼地看对面异变人房间的玻璃小方窗,异变人似乎都缩回去了,炽光眼前出现了蓝色悬浮光幕,发出的消息都有个红色感叹号。
联网中断,她只能随机应变了。
炽光溜出房间,隔壁就是月坛房间,她谨慎地在过道中张望着拧开门把手,闪身躲了进去,门轻轻的合闭一声,她松了口气,正要喊月坛商量情况,就见人躺在硬板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平时在睡眠舱睡倒是没见过这种睡姿,睡眠舱固定了脖颈小腿腰部,连翻身都是奢侈,炽光上前拍了拍她:“别睡了,起来,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硬板床不大,月坛翻了个身就摔下地,她揉着头心大的很,房间被人潜入也不怕是异变怪物:“现在就做任务呀?我感觉睡着还挺自在的。”
“你看到那边的锁链没,”炽光说,“那些异变人说不定等会儿就来把我们锁起来。”
被炽光催促了两句,月坛打起精神,两人对洞穴房间拍了几张照片,炽光发现月坛这儿和她房间里摆放的东西相差无几,相同的配置,不同的是人。
白天和柯巫分开时,炽光看懂了她的眼神示意,他们只有两晚的时间找合适的地点,睡觉是不可能睡的。
炽光拉着月坛溜出门,沿着不久前丁良带柯巫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过道里的火把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在重叠的两道黑影中,隐约钻出了条状影子。
两人弯腰行走在洞穴过道中,炽光不知道柯巫和蚕食被带去了哪里,只能靠他们的神经网络来试探着连接。
地堡内的信号格外差,炽光走了十分钟都没感受到一点网络波动,她焦急地嘟囔:“到底在哪啊。”
月坛只顾着跟她走,基本不动脑思考:“我们在这等极夜来找不好吗?”
比起两人没头没脑地到处找,坐着等人找来似乎更方便且靠谱,炽光愣了下,她觉着月坛说的有点道理。
反正只要不在那个洞穴房间待着就好,里面的一些工具怎么看都像是要用来绑她们的,这个所谓的避难地堡到处都是危机,辐射浓度却只到92。
炽光认真想了下月坛提出的问题,而后拉着月坛躲在过道一侧,借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石头雕像藏匿起来,附近墙壁上刚好挂着个火把,燃烧着的火光一跳一跳的。
两人地上的影子先是从一颗头和身体轮廓慢慢地融合成了圆形,炽光在尝试用神经网络向柯巫发消息。月坛眼睛乱晃,瞥到地面时,融合的过程突然停下,影子就成了半人半圆的怪异形状。
像个不倒翁。
月坛快速眨了几下眼,她伸手拽了拽炽光:“影子在什么情况下会移动啊?”
“别闹我,我在忙呢。”炽光注意力都放在光幕上,“光源或者是物体动了影子才会动啊。”
月坛哦了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那团黑影扭曲变形,变得如同刺猬一般,一团黑散成了好几团黑影,在地面游走,像极了黑粘液。
情况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月坛有拽了拽炽光,在炽光要凶她前,月坛指着分成了七八团黑影的地面说:“黑粘液是不是都这么进化来的?”
炽光一眼瞧见那些恐怖的扭曲黑影,当场宕机。
她好半响憋出了句:“跑啊!”
-
蚕食伸手敲了敲墙。
笃笃笃,笃笃,笃。
他整个身体半趴在墙上,侧着头贴上冰冷的墙壁,试图听清对面传来的回应。
没过一分钟,对面果然传来了。
笃笃,笃笃笃,笃笃。
蚕食对着墙壁冥思苦想,他刚才试图用摩斯密码和对面交谈,但对方不懂,敲来的响动完全是混乱的,只是为了告诉蚕食他听到了。
隔壁房间不像是异变人,异变人没有耐心回应,不把墙撞破来吃他就不错了,不是异变人的话,极有可能就是和他们一样被抓来的普通人。
蚕食在墙上一阵摸索,石头墙面表层纹理粗糙,凸起的棱角众多,一手摸过去都能划出几道掌纹,偏偏在这样的墙中,镶嵌着一块很明显的石板。
蚕食和隔壁房间的人就是通过这块石板传递声音,他的手足够结实,敲着不疼,对面大概是借用了什么工具。
他暂时不敢随意走出洞穴房间,怕影响了极夜的计划,蚕食只好继续和墙对面的人敲墙对话,虽然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笃笃,笃笃。
蚕食这次敲石墙时换了个位置,离开石板转而在墙壁上敲,只有闷响,没有刚才那种清响,说明石墙后面是实心的。
蚕食正要回石板那继续敲墙,他突然想到,石板后面会不会是中空的,如果打烂石板,他和对面的人不就可以交谈了,还用得着费劲敲敲敲吗?
他大脑豁然开窍,腿一迈,心一横,从手腕往肩膀的部位的机壳翻动组装,手指变得粗壮,蚕食还记得柯巫说过的话,不要闹出大动静,他扣住石板边缘,使力扯动!
“嘎达”,石板竟然开始微微松动,蚕食眼睛亮了亮,他将所有力气都注入手指,石板被扣下碎末不断落在地上,随着石板被扳动平移的缝隙,墙内露出了一墙之隔的另一片空间。
一个方洞缓缓出现,蚕食收回手,他抬头望了过去,正想看看和他一直“对话”的人是谁。
只见方洞框住了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
蚕食脸上的表情凝固僵硬,绷带人手里攥着一个止咬器,甚至还在敲打着没完全推开的石板,笃笃,笃笃,仿佛回应刚才的“对话”。
蚕食第一次知道恐惧为何物。
他到底放出了什么怪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