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斩长生 第2章 二

李剑淳留在了武当山小莲花峰。

一方面是因为陆奉久，另一个方面是因为武当山是道教圣地，汇集天下道法气机，能替李剑淳堪堪突破的境界遮掩一二。

但最主要的还是前一个。

硬要说李剑淳跟陆奉久的关系，大概只能算是亦师亦友。但又因为他跟陆家上一代剑主不可描述的渊源，让两个人的关系也有些捉摸不透。

都说江湖水深浪大，天资卓越的年轻人永远层出不穷，就算你是个天下第一，只要嗝屁了，江湖就能把你忘个干干净净，但是李剑淳又特殊一些。

李剑淳师出无名真人，剑风跟人一样霸道嚣张，都说练刀要大开大合，李剑淳的剑术却跟刀法一样，霸道至极，来了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来了，走了也定要让天下人知道他要走，一剑可破万骑，两剑可定乾坤，曾大笑“天下剑法舍我其谁”、“便是天上仙人，也得在我手中剑上走一遭”。

便是曾经东海第一人，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论剑只有李剑淳。

一柄“天问”，当真是可问天问地问人间。

如此白衣剑仙。

但若论剑道，天下剑道又分三家。

陆家剑冢、藏剑山庄、东越剑池。

后两者，一个以藏剑为名，一个以洗剑为名，唯有陆家剑冢，以葬剑为名。

若说手中剑只是驱使之物，在陆家剑冢来看，剑才是人的驱使者。于是在剑冢，只有剑选人，万没有人选剑的说法。

虽在江湖中看似藏剑山庄与东越剑池稳压陆家剑冢，但人人皆知剑冢一开，必是天下剑道第一人。

陆家剑冢每一代，男子八岁，女子十岁便要入剑冢领悟剑意，锤炼剑罡并被其中的剑选为侍剑者，若未被剑选中，将终其一生困在剑冢不得而出，选中的侍剑者则又要比试一番，只有其中的剑冠才能出剑冢，还可入江湖。

因此陆家剑冢每一代只有一个人能出世，又被称为“出世剑”。

当年李剑淳挑战剑法大成之人，最后一战便是在陆家剑冢。

当时恰是陆家第三十六代剑主出剑冢，出世第一剑便是与李剑淳。

据说地上共有三千七百六十八道剑气，引得天下气机都纷纷涌入剑冢，与天地共鸣。

最后输赢谁也不知，但李剑淳却将天问留在了剑冢，于是天下人皆言陆家剑主当之无愧剑道第一人。

陆家剑冢第三十六代剑主就是陆无双。

人如其名，剑法无双，长相亦是无双，曾有人云“见汝如见天上人，此生再无遗憾也”，这同样也是李剑淳的想法。

李剑淳与陆无双一战后，便赖住了陆无双，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无双在练成出世剑后，就返回了剑冢，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孩子，名叫陆奉久。

七年后，陆无双入陆地剑仙失败，一年后陨落。

同年，陆奉久入剑冢。

自此，李剑淳也再无音讯。

李剑淳蹲在小莲花峰上的莲花池边，看似是在忘神的看着风吹莲花曳的景象，实际是在感知气机。

天下气机千千万，每个人又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气机，这种超然物外的感知也只有迈入玄而又玄之境界的人才能摸到一些门槛。

此时李剑淳卡在陆地剑仙门槛前，对这种气机感知更是敏锐，甚至已经摸到了一些天道所谓。

越是普通人，身上气机越少越发散，有修为的人气机会有凝聚力，随着修为越高，气机也会越来越浑厚，但是真的到了一定境界，气机反倒收敛起来，如同幽潭，不知深浅。

李剑淳辨认的是陆奉久的气机。

——实在是陆奉久不愿见他，他只好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陆奉久的气机有些怪异。

李剑淳皱了皱眉，陆奉久当年出剑冢的时候已经跻身一品境界，气机内敛浑圆，而如今不过六七年，气机竟隐隐有发散的迹象，通常来说，一个人从练武开始，到修为一层一层往上涨，气机应该是由溃散趋于凝实，而陆奉久却反着来，看起来愈加散乱。

李剑淳想到了陆奉久五年前身负重伤，心中猜测应该是那时导致的，而直到今日，陆奉久都未曾向任何人说过五年前发生的事。

他懂这个孩子。李剑淳神色突然黯然起来，他又想起来当年陆无双陨落时的场景，当年陆奉久不过七岁，亲眼看着自己娘亲入剑仙失败，气机溃散，苟延残喘了一年，临到死前将陆奉久送到剑冢里才陨落。

陆无双，李剑淳忆起那个凤凰台上舞剑的女人，鲜有人知她最擅长的是剑舞。既是剑法，亦是舞。

她曾自有一番抱负，为自己，为陆家，为天下人。却在她从昆仑练得出世剑后，寻去了东越，再回剑冢，已经是怀有身孕，此后十年更是再未舞过龙渊。

她曾一心想要让陆家兴起，却一直到她死去，陆家都未曾改变过困境。

——这困境不是十数年间造成的，是几百年才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都说陆家练剑是痴儿，只说对了一半，痴是真，疯也是真。

为一举成名，每一代只许一人出剑冢，剩下的人是蠢材吗？恰恰相反，每一个放到江湖上，都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却被拘禁在剑冢里，每日于同族的血脉亲人厮杀，怎能不疯呢？

这是陆家百年祸根，却无人能解。

无人知晓为何陆家要如此拼命，对至亲之人都下得去狠手。

许是报应，饶是陆家再天纵奇才，数百年间没有一人能够得道飞升。

不是没有人想破这困局，但无一例外，都陨落了。

而活下来的人，更是成了一潭死水。

陆无双亦是其中一个。

李剑淳自问从未对不起自己的剑，却终究因为情之一字再拿不起手中剑，他忘不掉陆无双的龙渊，忘不掉陆无双的剑舞，更忘不掉陆无双的死，他过不去这个坎，他就再也不是那个肆意江湖，举世无双的“白衣剑仙”，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生老病死，莫不能从。

天突然阴了下来，紧接着便有雨滴落下。

李剑淳还是蹲在那一动不动，却是望向琼露台，在薄雾细雨下，琼露台仿佛换了个样子，落雨敲石似击鼓，落雨弹叶似奏乐，一名红衣女子手执长剑，剑上有游龙，一抬，一挑，一刺，一抹，一曲剑器浑脱，一舞冠绝天下，引得天上雷电都聚在剑身上游曳。

“昔有佳人陆无双，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李剑淳浑然忘却天地，眼中心中只有舞剑之人。

直到天雷从那剑中引下，湖水翻涌，山川炸裂，李剑淳才将将回神。

哪有什么凤凰台？哪有什么剑器舞？

只有一根粗壮的雷电柱用上而下，贯穿整个天柱峰，直刺入福地小洞天，还不待李剑淳双目眦裂，飞掠而去，便有一人迎雷电而上，浮于空中。

待到电闪雷鸣都散去，男人才落地，衣衫早已被雷电烧毁，露出精瘦的身体，他扭头望向李剑淳，手中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蓦的指向李剑淳，挑衅道：

“足足五年，我自废经脉剑法练就满堂势，而今终于大成。李老头，你可敢与我在昆仑一战？若你赢了，我陆奉久亲自为你剑开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