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小寒这日,终于看见支郁山。
一座庞大的山系,隔绝飞鸟与人烟。
入了夜风雪骤大,梁风停在林间一小片空地,和最近的树保持几米距离,不靠山壁,为马车加罩锁轮,撑过这夜风雪。
他们和暗卫的马车围城一个圈,圈中间卧着荆风和木果。梁风给荆风木果盖上加厚的大布毡,马身上也穿了衣服。
梁风进车,锁住车门。金絮拿出后车厢的小火炉点燃,车内有暖光。
金絮铺好毯子,腾出一半位置,递给他热水袋。梁风喝了几口道:“睡吧。”
金絮躺下,盖着被子缩在车壁角落。梁风将小火炉挂到车顶,车顶开了一条小缝给火炉通气。
车厢足够躺下两个人,一人一床被子,不算挤。她裹着被子缩成一团,闭眼睡觉。
梁风没有刻意贴着地贴着她躺下,借着炉子的火光看她,听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才放心地躺平,睡觉。
睡了不知多久,他睁开眼,车顶炉子的火光弱了,他的大腿侧边多了个东西顶着,车外风雪还在呼啸。
梁风扭头一看,她的呼吸近在脸旁,大腿侧边顶着的是她的脚,他被她的脚冻醒了。
梁风翻身面对她,包住她的脚,继续睡。
醒来风雪停了。
她还在睡,脚是暖的。梁风把被子盖到她身上,出到车外,车轮子被雪淹了一截。
暗卫也陆续醒来。梁风清雪扫出一块空地,架两锅烧水,水里加肉菜和油,煮着。
他给荆风和木果喂食,等锅里东西煮好,金絮也醒了。
吃过饭,梁风道:“支郁村应当就在这座山里的某处地方,笑长生的遗宅和墓碑应该也在这里,马车上不了山,咱们骑行吧。”
“好。”
金絮备好热水,和他一块骑马上山。暗卫散开四处搜寻房屋人迹。
“今年要在支郁村过年了。”
“也可过冬。”他道。
“希望不会大雪封山。”
“封了也不要紧,支郁村最近的白沙县,骑马一个时辰就能到,封山的话我们不会被困在山里。”
“嗯。”
沿着山路往上走,看见的天光越不透亮,乌云渐重。梁风目测,“又快刮风了。”
林间响起一道哨音,细锐清远的哨音穿过光秃的树林,辽阔地四散。金絮听见了,“找到笑长生了?”
梁风回音,“找到了,走吧。”他引着她的马向发声处骑去。
是山势往下的方向。没骑很久,穿过挂雪的树枝,走到山路开阔的地方,一眼看见前方伫立的一栋房屋。
房子背靠山石,石头挡了大部分风雪。雪淹屋子门前,堵了门。房筑相当旧了,屋脊与顶柱有些歪,马上要塌的样子,幸而山石为房子加固了地基,居然没塌。
“笑长生住处居然位于山沟。”梁风诧异道:“幸好昨夜雪还没那么大,不然能把屋子给淹了。”
“快去看看。”金絮拽着他快走。
山沟的积雪很重,淹没小腿肚子。梁风走前开路,两匹马淌雪走到笑长生屋前。
想必屋子外面本来有个小院子,还有篱笆,但都被雪淹了,篱笆也被压塌了。
梁风掰门,门被掰断了。他将屋前堵门的积雪略微推开,打开没被雪淹的顶部半扇门,屋里一股冷冻的霉味散发出来。
屋子是空的,只剩几件残缺的大家私,其余东西基本被村子的居民搬走了。屋主人死了,屋子就被瓜分了。
金絮走去房子后面,暗卫发现了笑长生的墓碑,矗立在这座破败的屋子后。墓碑只露出一截碑顶,她拂净碑顶的雪,只能为笑长生简单扫墓。
“清明离得不算远,您就当提前了。”金絮为笑长生敬酒,碑前献上一本《豪侠传》。
梁风站在后面看她,碑题江海之墓,笑长生的名字叫江海。
不远千里献书,面对素未谋面的著作家,其实也没什么话说,表达一番敬意与崇拜也就够了。相熟的是书籍,不是阴阳两隔的人。
梁风与她并肩,一起献上敬意。
若说感谢笑长生,他最感谢的是有《豪侠传》这本书,因为才有和她一起写《红叶书》的契机。不过哪怕没有《豪侠传》,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也还是会发生。
更重要是和她一起来这一趟的路程。梁风牵住她的手,“去屋里看看。”
遗宅徒四壁。
从只开了一半的门进去,金絮很沮丧,“山沟里的屋子容易被雨雪淹没,没人愿意住,于是屋里的东西被人搬空了,只留下壳子。”
“村子不在这,笑长生远离村子独居,这是为什么?”梁风看了一遍,屋内不大,厨房有个灶台能生火,没锅。
“不知道。”金絮道:“但我感觉笑长生是孤独的。他笔下的主角大多年少离家,身边几乎没有家乡的朋友,故事里交情深刻的友人基本是离家后遇见的。”
梁风认同,“我也记得。哪怕主角身边有个家乡的朋友,到了故事最后,这个家乡旧识多半也是个坏人。”
“笑长生不喜欢他的家乡。可他临死前还是回到了家乡。”金絮翻拣厨房角落一堆断裂的木头,像是拆碎的家私,只能用作柴火。
“会不会有笑长生的手稿?”
“应当不会吧。”
结果让她翻出来了。
一堆碎木头里面夹着几张碎纸,纸上是手写痕迹,木头更深处还有一个木盒,盒里装着更多泛黄的纸。
“是笑长生手稿!”
金絮翻了几页,居然从那些凌乱互叠的字迹中看出内容。梁风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多看。
“此行有收获。”她美滋滋。
又从门洞钻出去,金絮把所有碎纸收拢起来,将木盒妥善放进荆风的行李内。
“下山吗?”
“下山吧。”她道:“今晚在哪里过夜?”
“找到村子的话可以去村子里过夜,也可以去县里,山的另一面还有个寺庙。”
村子不好找,一般沿着河流一定能找到的,但现在一点水流都被封冻了,溪流在哪都不知道。
“那去县里吧。”
“好。”去城里好。他原本打算如果在山里过夜的话,就给她钉桶泡个澡,去城里就不用钉了,也不怕她受寒生病。
天色变得更暗,梁风抓紧牵绳,扶她骑上木果,准备返回找到留下的马车。这时听见暗哨,他往树林看去,林子深处走来三道人影。
三人正在下山,身形挺大,似乎带着包裹。
“有人来了。”梁风上马,心里警惕,“暗卫一直没有找到支郁村的位置,前夜刚刮过大雪的山里的居然出现行人。”
“谁啊?”金絮看不清那么远,“是来避雪的吗?”
三人渐近。是两老一少,一家三口。
年纪最长的老人家看见他和金絮,脸上带笑说了什么。
梁风和金絮对视一眼,没听懂。
小孩被大人推出来,瑟缩地看了眼梁风,又看看金絮,对着金絮说话。
“这孩子说的是官话。”金絮道。
是带口音的官话。梁风听半天,听懂大概意思。
支郁山的村子被雪淹了,村里的人逃出来躲灾。然而他们舍不得家当不愿意走远,全村人躲进山顶不要的寺庙,等待县里帮助。他们一家子是寺庙实在塞不下了才想来笑长生这间遗宅看看。
“村子被淹了。”金絮道:“你的暗卫找不到村子,村子被淹了当然找不到。”
梁风打哨吩咐暗卫沿着山沟和山脚搜索。
小男孩双手比划地表示,“别的村子也淹了,附近的村子。”
“我们去看看。”她道,并和小男孩说他们最好不要住在笑长生的遗宅,不安全,遗宅容易坍塌,县里很快就会带着救援的人上山。
她着急骑木果往山里去,梁风拦着她,不断吹哨,直到山林深处有哨音回应,才带着她往暗卫传音的方向骑去。
“县里怎么帮助?县丞难道能把整个村子挖出来?”她问。
“你先不要担心。冬天过去前是挖不出村子了,但村民肯定有地方妥善安置,等开春雪化了后再修复村子。”
她忧心地皱着眉头,“朝廷会不会调援粮过来?”
“会。”他还没说完,金絮立即道:“朝廷可指望不上。朝廷调来的钱粮不会有一枚钱送到支郁村。”
梁风想牵她的手,宽慰:“你别担心,游照同又不是傻子。”
她语气冷冷,“支郁村遇上雪灾,朝廷肯定有人十分高兴,又可以借着天灾贪钱了,支郁村距离京城这么远。”
梁风默然,不知如何回应她,她肯定想到温柔馆的五枚铜板。
她不再说话,低头看着木果破雪前行。梁风跟着她一块忧心起来。
积雪太厚,马匹跑不快。好在笑长生并没有离群太遥远,很快前方出现暗卫,接着出现所有暗卫。暗卫们目视的前方,梁风透过树梢,看见山下的茫茫大雪。
山脚是一大片空阔的雪地,雪地中央横着几道屋脊。屋脊只剩最顶上的一截,屋脊下的整个房子埋在积雪中。积雪看起来蓬松柔软,难以目测深度。
雪地另一侧不远是一条大河,封冻的河面在阴沉的天空下散发晶莹浅光,雪景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完全淹了。”金絮急得催促他,“快去山顶的寺庙看看。”
从村子去山顶有一条村民踏出来的山路,沿着山路很顺利地找到寺庙。
寺庙接近山顶,独立一座,没有匾额,墙筑相当破旧,却是一般村子少见的砖瓦房。
庙门是锁的,金絮上前敲门,无人回应,她索性把门推开——
门内挤满了村民。随着门的推开,铺满整个地面的村民目光齐齐看来,还有人因为地面坐不下,守庙人一样地直立钉在地上。
一个个脸色发白发黄,冻得发白,饿得发黄,梁风当即指挥暗卫架锅煮食。
金絮向村民打听雪灾情况,和其中几位较年轻的人谈话。
支郁村很小,村民不多,只有几十户百来口人,但不是附近最小的一座村子。最小的村子早在雪灾前就暂时搬去县里过冬了。
梁风担心晚些时候再次下雪,大雪封山没法进城,他指挥几名暗卫照顾好村民,其余暗卫去拿回停在山脚另一头的马车行李,牵了马和金絮道:“我先送你入城吧,这些村民的援助我去找县丞想办法。”
金絮有点犹豫,但是听他的话,“好,那我去城里帮忙。其他村子已经有灾民进城避灾,城里说不定分不出多余地方安置灾民了。”
“进城再说。”梁风扶她上马,和她共乘荆风。
荆风马力全开。进城有一条村民常走的大路,这条路上除了积雪外基本没有阻碍,荆风一路越跑越快。
速度过快,冷冻的风割脸,她裹着斗篷坐在前面,反而帮他挡了风。梁风双臂一边握缰一边控住她,防止她在荆风跳跃时飞起来。
两侧雪地时不时能看见一只埋在雪里的手或脚,一闪而过,有的雪薄的地方还能看见雪下人形的轮廓。
梁风感到金絮在不断后靠,往他怀里贴。担心她看见冻死的尸体会害怕,便将她头顶挡风的斗篷帽子拽下,遮住她的视线。
骑过支郁村的牌坊便不再见尸体。一个时辰后终于进入白沙县,她快被颠散架了,梁风抱着她下马,就地找了家客栈。
马上入夜了,没有行李,梁风将身上所有的钱财给她,以防万一。
金絮看着他留下的零零碎碎的钱币,道:“朝廷送过来的援粮一定会被克扣。朝廷可能都不会送钱粮到地方。”
“那我们不指望朝廷,白沙县肯定有自己的囤粮。”
她点头,“不能指望朝廷。”
“我将十三留给你,供你使唤,你出门的话不要跑远了。”
“不用。我又不需要人使唤。”
“有人陪你多好。”梁风握握她的手,“你今晚记得泡个澡,别太晚睡,我就住在你隔壁,我可能晚些回来。”
“知道了。”
这章写得好困难,漏洞太多了,头一次因为漏洞卡文,真是挺难圆的
“尔等平民,绣纹岂敢用龙形?!”
这是梁风能说出来的话吗
写那个龙形的泥鳅是要干什么,搞不懂,多此一笔,都快变成流水账了
明明能看出来遗宅不结实,为什么还要住进去,村子整个被淹了,为什么位于山沟的遗宅居然没淹完,那个手稿不能换个方式获得吗,又说山大,又要跑上跑下,时间真的足够吗
我真是服了,看得我小脑萎缩
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位陌生读者在和我说话,女生,她像老师教学生那样语重心长地和我说这篇文写到后面的问题越来越大了,而我乖巧地连连点头,不敢反驳......
原本定了个小目标,今年写一百万字的
这种目标要细化,一个月是八万五,一天是两千八,算上准备新文的时间,相当于一个月是十万字,一天是三千三,然而开年这五天就没做到......
所以,这不是开门红,这是血光之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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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红叶书》(一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