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他只打算默默单恋吗?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缘由?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谢宝珠混乱地想着,思绪却因他静静翻着书页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那么平静,完全看不出什么“单恋”啊!
谢宝珠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他道:“深堂兄该回来了,他也许给宝珠带了什么礼物,宝珠不去等他吗?”
谢宝珠闭上了嘴。
自她开始识字起,她的兄长就已经展露出了非比寻常的天赋,直接将家里其他的哥哥都比了下去。再往后,他拜廖先生为师,从此声名鹊起,便更加不似凡人。谢宝珠其实一直都有些怕他。
可怕也只有一些,毕竟是嫡亲兄妹,旁的堂兄对她再好,也不如兄长对她好。
又怕又敬又爱,所以在他要自己跟爹娘提出打通院子这个要求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过拒绝。
开了头,学着他教的话与娘亲说想要宴家大姐姐陪她玩、照着他一字一字念出来的话写下帖子、不认识的宴家姐姐来了后将贴身丫鬟都挥退……
等等等等,也愈发顺畅。
所以,即使现在她已经长大了,面临的也许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也根本没想过要追根究底亦或是劝他考虑清楚。
哥哥从来都不会错的,谢宝珠坚信这一点。
他不愿叫她知道,那她就不问了。谢宝珠乖巧点点头便要走:“好的哦,那我就过去啦,哥哥你有事就让濯墨来找我。”
走出两步,又恍然回头笑嘻嘻道:“三日后德龄郡主设宴,哥哥,你去不去?”
*
“三日后德龄郡主设宴,姑娘叫奴婢提醒着您呢,您可一定要来。”谢宝珠的贴身丫鬟青玉交代道。
宴霜与德龄郡主没什么交情,但她记得宴姝好像与那位郡主有些渊源。不过一般她不与宴姝一起,别人就记不起来她是宴姝的姐姐,倒也不妨事。
思及此,她含笑应道:“我记着呢,叫宝珠放心吧。”
青玉点点头,下台阶将宴家马车引到了门前,又送宴霜上了马车,这才回去。
翌日天朗气清,宴霜也睡了个好觉,醒来神采奕奕,一早便去给宴夫人请安。
她来的早,天光熹微,掀开帘子迎着光进来时,竟叫宴夫人看出了顾盼神飞的飞扬灵动。恍惚一瞬,那又仿佛是她的错觉,转瞬即逝。
只是宴霜容色依旧轻松,是年岁正好的女儿娇容,叫宴夫人心头竟不知该想什么。
直到宴姝与宴疏嬉笑着过来她才回神,注意力当即转到了这一对喜爱的双生儿女身上,再不曾细思旁的。
宴霜听着他们母慈子孝,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廖先生回乡,今日阿浔就不必去廖宅了吧?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许是在读书吧,谢兰之有厉害本事,典籍通读一遍,便能解其意,再读一遍,便能记住,待到第三遍,不须看书,背出来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她也有好记性,只不过不善文辞,记住的都是寻常琐事,没什么用。
“长姐?长姐?”宴疏叫了两声,没叫动,看着母亲的脸色也不敢再叫。
宴夫人沉下了脸,才要开口,宴姝就笑着说:“阿姐也许是想事想入神了,并不是故意不理娘亲的,娘亲不要生气。”
宴疏心里一咯噔,果然,他娘听着这话更生气了,重重道:“宴霜!”
宴霜被震回神,看到弟弟的神色与妹妹熟悉的搞事后的愉悦眼神,心中无奈,转向宴夫人,低声下气:“母亲。”
宴夫人看她这样唯唯诺诺,心里更不舒坦,冷笑:“现在听见了?”
宴霜无奈:“……母亲息怒。”
宴夫人的怒息不下去,又道:“我看你是心也大了,眼里哪儿还能看到我?我说话你也当没听见装聋子,早知如此……”
她没再说,但宴霜依着她怒气勃发的神色也知道她的未竟之语。
——早知如此,便舍了她去,没了她,也不必受怀胎之苦,难产之痛。
无论如何,这是给了她性命的母亲,宴霜垂下眼,不欲争口舌之快,看起来有些逆来顺受。
宴夫人见此,满心的气更是堵在心口,却再发不出来,只硬瞪着宴霜。宴姝见势忙软声撒娇,轻易引走了宴夫人的心神。
宴疏默默凑近,极小声道:“长姐别生气……”
他姐姐就是爱语焉不详勾人怒火,再佯装好人软声宽解,这一套做下来,得到快乐的就只有她。
他也被殃及过不少次,只是长姐天生不得爹娘喜爱……
宴霜四平八稳,低眉敛目,学他小声道:“我生什么气?”
宴疏一愣,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长姐不计较就好……”
*
廖宅。
廖先生望着庭前春花,云卷云舒,任弟子奉茶,悠悠道:“你说想留在京城挣一个前程?”
谢浔恭谨应是:“弟子还待两年便要加冠,此时离开京城,以为不妥。”
年岁从来都不是问题,也不是一定要在京城才能大展宏图,他这个弟子,也不是汲汲营营之人。
廖先生心中澄如明镜,也不看他,手上荡着茶香,不紧不慢问道:“为何要留,不想远赴他乡?”
哪怕是不愿离开京城也比他的说辞要更有说服力。虽然这个弟子也并不是恋家的性子。
谢浔并不多言,俯身一拜:“还望先生允我。”
这是一定要留了。
廖先生也并不强人所难,只幽幽叹:“本还想为你引见梅儿,看来是时机未到。”
梅时雨,他的二弟子,虽是女子,却不输男儿,出师后就去了建邺,现在恰在姬梁。
谢浔只垂首沉默,清朗的眉眼染着坚定的味道,看上去有些执拗。廖先生看了他许久,忽然有些感慨:“可知我为何会收你做弟子?”
“当年国子监三十人,唯有你没有立即迎我,我还记得,你当时诵的是《柏舟》。”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廖先生一叹:“当年便知你心性傲,又执拗。如今虽不知你是为了什么,但我既为你师长,不能不提醒:心之所向,须纵须放。你这性子,未见得肯放手,当心徒劳无益,终成镜花水月。”
谢浔依旧垂着头,袖中的手指却渐渐收紧。
放?他如何放?
那是他的小双,他亲眼看到她在他面前咽了气,她说疼。
那么多的血,她有多疼?
廖先生说完,却发觉弟子好像有些不对,似乎是在……忍痛?
难道他病了?廖先生皱眉:“难道是因为顽疾?”
可从前未曾听说他有什么病啊?
谢浔只掩住颤抖的指尖,闭目深伏一叩:“先生既允,弟子拜谢。”
廖先生心有疑窦,想着他的大弟子在外面好像学了些岐黄之术,心里不由为弟子打算起来,宽容道:“我明日启程,你既不适,不必来送,等好些了,择日来看看为师便可。”
谢浔又是一拜,恭谨应是。
*
春日里天黑的早,路边庭灯尽数点着,宴姝进了院子,吩咐丫鬟道:“我与阿姐说会儿话,你不必跟了。”
说罢,径直绕过庭前葱郁的兰草,上了台阶,小意叩门:“阿姐?”
不一会儿,门开了。
宴姝笑起来,进了内室便看到宴霜坐在梳妆台前,已经卸下钗环,她又颦蹙眉头:“阿姐,棠棠来的不是时候么?”
宴霜头也没回,相当不给面子:“的确不是时候。”
宴姝也不尴尬,凑上前扯住她袖摆可怜道:“阿姐,今晨是我错了……”
“时辰不早了。”宴霜就知道她是来折腾的,从她手中抽掉袖子,毫不留情道,“宴姝,你还睡不睡了?”
宴姝被噎住,又有些不甘心,嘟囔道:“阿姐对谢宝珠倒亲近,与我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宴霜闻言竟还能笑出来,铜镜映着她漫不经心的神色,竟显出些凉薄。
“棠棠,你的把戏玩多少年也不厌,但我不喜欢。纵着你已经是我最大的温柔,你想我亲近你,不如先把你的毛病彻底改掉。”她回头温声说道。
宴姝对上她温情的双眸,彻底无话可说。她这毛病是天生的,就是享受暗戳戳做坏人的愉悦,也从没想过改。
宴霜看她咬着唇欲言又止,莞尔一笑:“现在还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逐客了,宴姝有些不甘心,她偏偏坐下,又闹起脾气:“阿姐后日要赴德龄郡主的宴?”
宴霜拿起玉梳,细致地梳起长发:“是,怎么了?”
宴姝委委屈屈说道:“阿姐难道不知道吗?我与……”
“我知道,怎么?”宴霜不以为意,眼皮也没抬。
宴姝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与谢宝珠,阿姐明明白白选择了谢宝珠。
真是憋屈,如果可以,她真想叫谢宝珠狠狠摔个跟头,再好好教训一顿。偏偏不能。
她若真敢对谢宝珠做点什么,前脚出事,阿姐后脚就能来与她算账。
宴姝没能撒娇,反而自找糟心,没一会儿便恹恹走了。
宴霜也梳顺了满头如墨长发,放下玉梳伸了个懒腰。
这几日都是繁星当空,想来后日也该是个好天气。又能见到阿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