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人
天师府放任离珠和银彧两人离开,也没再派人追他们,在天师府弄塌了天镜塔是无意之举,好在天师府财大气粗不计较了。
银彧和离珠按着记忆中人皇神斧被抛出的方向一路找,总算在无尽树禁地不远人迹罕至的林子中,找到了这个庞然大物。
总算歇一口气,离珠想起临走前杨天师让机关鸟送她的那封信。
封印在离珠的手触碰信封封口的一刹那,毫无道理的解除了。
但比起他们在天师府的所见所闻,和鬼附身的杨同羽将人皇神斧一臂掷出大半个国境,这般小小的神奇之处,他们已经一点也不惊讶了。
“信上都写了什么?”银彧问。
离珠读信,“人皇神斧使用之法……还有……无尽树封印的……破阵之法。”
“杨天师不是反对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把这些秘密告诉我们,”早告诉他们,大家和睦友善还能凑一桌吃个饭,何必搞得这么费劲。
“这信,不是杨天师写的。”离珠神色疑惑,这信上的字迹,是她无比熟悉的,但信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杨天师手中呢,就和天镜塔中的种种,都是一团迷雾,毫无道理能讲的通。
“也是,杨天师非修士,无法用仙术,加不了封印,”银彧没在意离珠神色有异,管他谁写的,都记录了他们如今最需要知道的。
他无需尝试,因为信上写的直白,人皇神斧认可的主人,是驭妖琴之主。
那静昙先祖,笃定了能拿走人皇神斧的,一定是驭妖琴之主。
段笙的神识,许久没有出声,也不晓得还在不在他神识海中。
离珠按着信上的指引施术,果然,人皇神斧变小了,巴掌大。见银彧越走越远,几乎要看不见了,且方向不是无尽树,忙追上去,“你去哪里?”
“回去看看,”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鹿致有没有想他。且破开封印之法,离珠一人足以,他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银彧心性,离珠也了解一二,虽恢复了记忆,但自由散漫的秉性已经深入骨髓,想一出是一出,无人是非能约束他。除了鹿致。若非为了鹿致,恐怕他根本不会管七宗中是人是妖,天塌下来,他都能一觉睡到自然醒。
银彧走了,偌大而安静的林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破开无尽树封印,放到哪里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如今,就只有她一个人去做。
纵使记载详细,可谁知真假,是否有危险,破开无尽树封印的办法,从没有任何人尝试过。
她突然感受到了孤独。
曾经失去记忆的她,便是被孤立,总是一个人,偶有温暖,却也从不敢肖想和指望,如今还被打的支离破碎。
离开了临江宗,一路经历,或许有像杨小昭,银彧这般能够陪伴一时的友人,但人之所求,不尽相同,万家灯火,总有离散之别。
所以当激烈纠缠,喧哗热闹褪去,她终还是一人。
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安身之所,亦没有爱她之人。
凭什么,凭什么世间的苦难和孤独都要她来承受,凭什么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还要杀了她。
神斧似感受到离珠的纠结交缠的心意,微微泛光。
离珠神识海混乱不堪,这般状况绝无可能施展神斧之力破开封印,她只能漫无目的的在林间走着,等待着这突然而生的情感慢慢散去。
一队卫兵把她拦住,“站住,你是何人?”
离珠闻声抬头,乌黑的云笼罩大地,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乌云之地。
外围把手的大则驻军,见离珠一副寻常百姓打扮,顶着一张似乎刚和人打完了架的灰头土脸,忙驱赶她尽快离开禁地。
如今没有了信物,卫兵自然不会放行。
早知该避着些。
“我这就走,”离珠假意转身,整理发梢,顺势拔下插在发顶的木簪,凡人士兵一眨眼的功夫,那木簪子就化作了一张巨大而奇怪的琴,离珠拨弄两下,乐音响起,士兵们但觉昏昏欲睡,很快就纷纷倒在了原地。
一曲眠音,对付凡人,绰绰有余。
离珠收起驭妖琴,恍然之间有些失神,这眠音是怀岁挽教给她的。
天机泉时,她与杨小昭学琴,奏乐给怀岁挽听,只为了能瞒着驭妖琴的存在又能治好怀岁挽的梦魇,求他指点音律乐曲,怀岁挽是真心在教她。
可这份真心,无关男女情爱,只是师兄对师妹的怜爱。
他们一天一地,从相遇到相离,本该一剑生恨,自此天涯各路,互相为仇为怨。可离珠越来越觉得,她的生命中,早已经满满都是他的痕迹,铭心刻骨。
她总是默默的仰望,仰望的太久,竟是离不开这个人了。
她让段笙答应她,将来赤火族重回七宗,将怀岁挽交与她处置,却也没想好如何处置。她只是下意识的,打心里不愿意任何除了她以外的人来处置。
无尽树的黑暗遮蔽离珠的双眸,不似之前,她手中神斧的微光不灭,照出了一点点明亮。
在无尽树底,仙术无用,仙宝无用,却是除了人皇神斧。
“离珠小友,”段笙的声音传来,“此番天师府之行,收获颇丰。”
离珠心情不佳,段笙把相似绕种在银彧神识海中,他们所作所为都被他尽收眼底,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信上说,以仙术驱使人皇神斧,砍向无尽树树干,再施以离火,灼烧无尽树的根系,无尽树花可开,封印可破,”离珠复述着信上的字迹,“离火是至纯的赤火,必须人皇血脉传承,也就是人皇神斧的主人,才可以驾驭。只是……”
段笙道,“凡事皆有代价。”
离珠点点头,“灼烧无尽树根系之时,封印中你们的族人,也在一直承受着灼烧,如千万蝼蚁撕咬一般的痛楚,承受不住,便是神魂破散。”
“破开封印,拨乱反正,吾族人当承受此难,置之死地而后生,”段笙道,“离珠小友,吾族之命运,就交托于尔。”
*
临江宗齐英三大殿之末,议事堂,掌门们聚集于此。
“炎师兄,天镜塔都塌了,我们需不需要派人去天师府问问……”静念宗掌门最先开口询问。
自宗禹祖师封印妖王之后,他们就是七宗中最弱的宗门,平时人间妖事,很少找到他们。他们也很少和天师府联系,主动管事。但天镜塔立于人间三百年,风霜雷电多么恶劣都伫立□□,如今突然塌了。
天师府给世人的解释,是年久失修,毕竟过去了三千年,就算静昙先祖再怎么厉害,也架不住玉石砖瓦木头的自然侵蚀。
皇帝信了,百官信了,百姓信了,但他们七宗的修士,却是不信的。
天镜塔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木头,那都是锻造仙宝的顶级材料,别说三千年,就是三万年,也不可能塌,况且还有各种阵法的保护,根本不会存在年久失修塌了的这一说。
七宗最有威望的宗门,琼玉宗的晴越掌门尚在闭关,不好打扰,掌门们退而求其次的聚集在了临江宗。
临江宗虽然弟子不多,贵在精湛,还后继有人,不说炎修和大弟子怀岁挽,都是同辈中的翘楚,就像冯如风这样入门不久的天才修士,据说已经突破了无边境界,自行下山去云游去了。
境界突破不易,很多七宗的长老,终其一生也就修到了无边境界。
炎修将诸位聚集于议事堂,不再说话,还是静念宗最沉不住气,把众人的疑惑挑明。
静念宗掌门之后,庆恒宗掌门问的直白,“天师府一贯谦逊,秉承古训,与我仙宗一同斩妖除魔,护人间安宁,如此行事,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最近谁家弟子和天师府有过接触?是不是说话太难听,他们觉得不舒服了?”
仙宗一贯高傲,对凡人多少带点儿居高临下,可三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天师府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以往天师府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一定会先于仙门七宗传信,可这次圣旨都昭告天下无数日了,天师府根本没与仙门进行任何沟通。
众人除了对于天镜塔塌落的疑惑,还揣着更大的谜团,天师府何时与仙门之间,有了矛盾?明明不久之前,人间的皇帝和天师府,还欣然前来参加临江宗大弟子的道侣之礼。
静念宗掌门开了口,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炎修居坐正首,只有他是知道天师府无视仙门是因为杨小昭。
他猜测天镜塔塌陷和离珠有关,那驭妖琴的力量,十分诡异,记载中也无详尽,同为静昙先祖所造的仙宝建筑,互有影响也说不定。
若离珠去过天师府,那天师府,或者整个宣城,恐怕都已经恢复了记忆,知道当年宗禹祖师才是妖族,而段笙才是真正的赤火族长,也知道七宗中混有妖族的事了。
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栖息之所,或许已经不再安稳。
可即使知道,区区凡夫俗子,也不能耐他们如何。
赤火族尚在无尽树底,不见天日,而离珠只身一人,也接近不了他早就布下无数双眼睛的七宗地界,纵有驭妖琴,也无法让七宗这些个修士们恢复记忆。
但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尽量不要让这些修士靠近天师府吧。
“众位是多想了,我们和天师府并无矛盾。七宗仙门,只管妖事,这件事可能与妖族无关,天师府就没有专程告知我们。”炎修按捺住众人,“天镜塔之事,我会派人去往天师府询问,相信天师府会与交代。”
百年来临江宗的威望,此时管用,众人见有出头之人,也不在七嘴八舌的议论,拜谢之后就各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