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
若是叶栖渔没有记错,今日萧鎏霜穿的便是一身月白色衣裙。她的心蓦地紧了紧。
原本要弯下去的脊梁挺直,叶栖渔虽然还低着头,身上却没了那股怯懦。
“三夫人身边的侍女连捡帕子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该罚。”叶栖渔的语气并不重,但这改变不了她嘲讽三夫人的事实。
霎时间,三夫人连同身后几个侍女的脸色都变了。
要知道,从前叶栖渔在她们面前可是毕恭毕敬,半个不字也不敢说的,如今却有胆子用话暗讽于她们主仆。
“好好好...”三夫人被她气得浑身发抖,伸出食指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人,给我掌嘴!”三夫人缓过起来,立刻下令道。
她身后的侍女得了命令,这就上前,扬起手就是一掌。那一巴掌就要落下的时候,侍女被叶栖渔死死握住手腕,怎么也打不下去。
她还敢反抗?!三夫人捂着心口,只觉得滔天的怒气要将她淹没。
叶栖渔终于抬起头来,她的容貌精致清丽,只是往常总是一副怯怯的神情,而今却是双眸如星,冷淡平静。
“这便是陆氏的待客之道?”叶栖渔冷冷地质问。
三夫人恶声恶气地答:“你也算客?”
叶栖渔的神情没有变化:“我阿姐是陆家主的座上宾,我如何不是客?”
她挥开侍女扬起的手,冷峻的目光落在三夫人身上:“还是说,陆家主瞧不上我阿姐,三夫人今日来,正是他的默许?”
“胡说八道!”三夫人立刻反驳。
陆俨作为陆氏家主,在这个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吩咐了要将萧鎏霜当贵客看待,纵使府中无人清楚萧鎏霜的身份,却也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命令。
三夫人虽然嚣张跋扈,却不是真的蠢货,她一向敬畏自己这个公爹,怎么敢违逆他?
“看来三夫人是觉得我阿姐不该受陆家主的礼待,既如此,我便要去问一问陆家主,毕竟陆氏门庭高贵,我姐妹二人不敢高攀,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闭嘴!”三夫人狼狈地打断叶栖渔,恼怒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叶栖渔强撑起来的冷静终于崩塌,她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在威吓三夫人罢了,若真让她去寻陆俨质问,她是不敢的。
好在三夫人的胆子也不比她大,就这样被吓退。
那一抹月白色的裙角已经消失,叶栖渔藏在袖中握拳的手终于松开。她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绕过假山,念秋忍不住对萧鎏霜道:“主子,没想到您的妹妹还有几分骨气。”
萧鎏霜锥帽下的脸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置可否地说:“这陆府中倒是有不少‘聪明人’,只可惜这世上,往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若无人暗中推波助澜,三夫人不会出现在疏影苑外;若无萧鎏霜态度不明,叶栖渔不会恰好碰上三夫人。
两个女子的口角,成了一场多方暗中的博弈。至于最后,各自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念秋跟在萧鎏霜身边的日子不短,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没有多言。
萧鎏霜又道:“换了十年前,若有人敢在叶氏女面前如此叫嚣,早就被拖下去打杀了。如今,堂堂叶氏嫡女,却要靠口舌逼退侮辱自己的人。”
她脸上扬起一抹笑,眼中是纯然的讽刺。
好在叶栖渔虽然做了这些年的下人,骨头却还没有完全软掉,倘若今日她真的受了三夫人的侮辱,即便她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脉,萧鎏霜也会毫不留情地放弃她。
念秋轻声道:“以主子您如今的身份,要恢复叶氏往日的荣光也不难。”
“叶氏的荣光?”萧鎏霜嗤笑一声,眼前恍惚出现了叶氏高高的门楣。数不尽的侍女衣袂飘然,姿态端庄地走过回廊,一身装扮甚至不比寻常人家的娇小姐差。家仆们来来往往,气质骄横,拥簇着骑装的郎君浩浩荡荡地出了府门。
“叶氏——哪里来的什么——荣光——”萧鎏霜声音低沉。
这句话里,是别人再理解不了的苍凉。
她回来,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叶氏的荣光,她只是不允许他身负污名,死得不明不白。
他应该是风光霁月的叶家三郎,是陈国双璧之一的骓阳君,是她温柔可亲的小叔叔,无论如何,都不该是通敌叛国,畏罪自尽的罪人叶怀虚!
云履踏过雪地的枯枝,萧鎏霜按了按头上的锥帽,她这张脸再次出现在京都,不知有多少人会不得安寝。
陆家外院。
陆景程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未曾褪去的稚气。
走到门前,他本想直接敲门,忽然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整理了一番衣袍,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这才敲响了门。
“进来吧。”
陆景程推门进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房中的陆景昭,亲昵地唤了一句:“六哥!”
原来他便是陆景昭一母所出的那个弟弟。
陆景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无奈道:“又去哪里疯了?”
陆景程摸摸鼻子,眼珠子不由骨碌碌乱转:“哪有啊六哥,我今天有乖乖看书来着!”
“你倒是先把鞋边的泥点子洗了去。”陆景昭好笑地点点他的额头。
陆景程捂住额头,冲着他讨好地笑,拖长声音喊:“六哥——家学教的东西我早都会了,先生来来回回就讲那么些东西,缺个一两回课耽误不了什么的。”
“你啊。”陆景昭只能摇摇头,随后叮嘱道,“我知你天赋卓然,只是天下比你聪明的人多了去,于读书上,你不可懈怠。”
“是。”陆景程看他肃着脸,赶紧乖乖应下。
他和陆景昭向来亲近,陆俨膝下儿女众多,陆景程又是庶出,自然得不到多少注意,从小到大,陆景昭在他生活中的角色如兄如父,听他认真嘱咐了,陆景程不敢敷衍了事。
陆景昭也没有过多说教,有些话说得太多不见得有好处。
他回过身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颇有几分郑重地交到陆景程手中:“这是我从前读书批注过的书籍,你拿回去看看,或许能有几分助益。”
陆景程接过书,看着封面,不由奇怪:“六哥,这些书...先生说,我该再过两年再看这些书才好的。”
陆景昭笑了笑:“左右我已经用不上了,你先拿回去收着,试着看看吧。”
陆景程没有怀疑,谢过他,收了书,他又说起另一件事:“六哥,你这次送璎珞姐去京都什么时候会回来?”
陆景昭怔了怔,而后笑道:“我也不知道,还要听父亲的吩咐。”
可能...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了...
陆景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听说京都最是富丽堂皇,陈国最好玩的东西都在京都,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吴郡呢!真想知道京都是什么样的,六哥,你这次去京都要是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记得要给我带回来啊!还有啊,听说皇族严氏居住的孔雀台...”
他简直就像一只停不下来的小麻雀,陆景昭静静听着,最后才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好。”
“我就知道六哥最好了!”陆景昭嘻嘻笑着。
“你在家中,记得要谨慎行事,照顾好自己,妾母不易,你要多为她考虑...”陆景昭忍不住叮嘱。
陆景程赶紧打断他:“六哥,我都知道的!你这回怎么这样啰嗦?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妾母的,哥,你记得早点回来才是!”
陆景昭扯了扯嘴角:“好。”
送走陆景程,陆景昭关上门,屋中只剩自己时,终于露出一身疲惫。
他和陆景程是亲兄弟,陆景程从小就很依赖他,为他博一个前途,也是他这个兄长该做的。
陆景昭走到书桌后,宣纸上是一个大大的静字。
他的手按在宣纸上,眼神却沉沉地暗了下去。他用自己的前途换一个陆景程直上青云的机会,可他呢?
谁来帮他?
陆景昭的笑容实在惨淡,他成全了别人,可有人来成全他?
其实他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他父亲的希望,也是他生母的渴求,他如何能违抗?又有什么能力去违抗?
可有谁还记得,他也是三岁识百字,五岁通诗书?只因为他是庶子,就失去了更进一步的机会,只能为家族打理俗务。
宣纸上大大的静字笔锋收敛,透出隐忍的气质,恰如陆景昭这个人。
如今他已被除族,这世上,唯有十恶不赦的罪人,才会受这样的责罚!
他已经是个无家无族,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罪人!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隐忍退让,他与陆氏再无任何关系!
陆景昭拿起宣纸,将其凑到微弱的烛光旁。火舌吞噬了纸张的边角,他扬手一挥,纸页从空中坠落,落在地面上,被慢慢燃尽,最终只剩一抹灰烬。
这一刻,陆景昭的双眼冷漠如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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