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远掀了帘进去,子瑜厚着脸皮把精神抖擞抖擞,迎上了众人打量的目光。
最上首自然坐着武王,再往下依次列着几位古铜肤色,看上去很有些凶狠刚毅的男子,即使没披着甲胄,她也多少猜出来那些人是追随武王的将领。
粗略一看共有十人,左边五位右边五位。
在这一溜的黑脸里头,她看见了一张小白脸。
那小白脸坐在武王右边,看上去还与武王长得有几分相似。
实在是这一张面皮白嫩得很,仿佛一众卤蛋里头夹一颗白生生的水煮蛋,引得子瑜又多看了几眼。
小白脸也往她望过来,目光把她从头到尾扫了一扫,在中军帐的一片沉寂里开了口,“这就是那个新来的近侍?”
行远先往武王一拱手,向上唱喏,又转过来和小白脸讲,“回侯爷的话,正是此人。”
小白脸意味不明地瞅她一眼,嗤一声笑出来。
武王咳了一声,他堪堪把那笑给憋了回去。
子瑜被这一笑闹得有些心慌。
还不待她再次调整好,小白脸侯爷冲她开了口,“那新来的近侍,你叫什么?”
她还没开口,却听行远道,“此人只单名一个瑜。”
隐了她的姓氏没报。
但她琢磨不透这是为了什么,毕竟武王早已晓得她叫子瑜,这时候还要瞒,那除去武王,行远是在瞒谁呢。
小白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行远,“看样子你对此人很是上心,可本侯在问着话,你没事过来答什么,我方才问的是你么。”
行远像是要吃瘪。
子瑜不知抱着什么心态,许是有几分偷着幸灾乐祸地往旁边站着的行远看过去。
他悠悠展开扇子晃了晃,虽笑着不见气恼,但半眯着眼瞅小白脸,笑里委实有几分假,口中讲的话却甚是表里不一,“是我造次了。”
那侯爷于是又转过脸来问她,“你可会写字,可念过书?”
“不会……”
侯爷点了点头,“既如此应当是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高人了。”
“也不是……”
子瑜低了头,耳垂有些烫。
侯爷不讲话了,帐里一时又静得慌。
她心里期盼着能有某个人出来打破尴尬,但仿佛除了那小白脸侯爷,其他人全是木头一样,连武王也一句话不讲。
不晓得过了有多久,武王像是要留她几分面子,终于开了尊口,“瑜虽说在这一文一武两道上并没那样的才能,但难得对天下局势了然于胸,文武两道尚且能靠勤奋挣扎出个前程来,但像瑜这般对于当今局面的掌控,却是……”
他顿了一顿,像有些编不下去。
子瑜头更低了些,身上好似热出了薄汗。
“却是天纵奇才,世间少见。”
这话是行远讲的。
她听见这话身上的潮热又起来些,只想寻个缝把自己钻进去,又听得武王肯定地道,“朕初见瑜时也这般觉得。”
听在她耳里就是这么个意思:现在朕不这样觉得了。
侯爷跟着武王笑了两声,应和道,“既然王兄都已经承认了这小侍从,那想必在座诸位也都没什么异议,至于公子么。”
他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往行远看过来,“本侯实在有些不懂公子了。”
行远微微一笑,“我自有我的道理,人既是我挑的,就不劳侯爷费心了。”
迟钝如子瑜,也在营帐里头闻见了那么一丝丝硝烟味。
莫非行远和这位侯爷不大对付。
武王及时掐了话头,“既如此公子便先退下,安排好事宜,朕与诸位还有要事相商,瑜远道而来也要歇一歇才好。”
子瑜如获大赦,跟着行远掀了帘子出门去,狠狠松了口气。
出门被冷风一激,才觉出自个儿满脑袋的汗。
行远还是那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我现在带你往灵堂去,灵堂旁边有我的侍卫,你守夜时不必担心有人打扰,只是纸钱之类实在难找,回来时又很匆忙,没凑到多少,就给叔多上几柱香罢。”
子瑜点了点头应下。
本以为他会提几句营帐里的盘问,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一样半个字都没提。
她提心吊胆讲了一句,“方才我果真叫公子丢脸了。”
行远叹道,“是啊。”
子瑜有些答不上话,再一次地感觉到了羞愧。
他转脸看她,难得好心安慰一句,“不过姑娘为人倒是无可挑剔,起码落落大方,从前我也见过那些个嫔妃侍妾,初见陛下的时候哪一个不是瑟瑟抖着如秋天里的落叶。”
他把小扇一合,“许是我这人天生心思多了些,偶然见着你这样多少有些迟钝的人,便觉得难得,方才我讲的话里确有几分是我的真心话,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子瑜一时有些分不清这话是褒是贬。
去灵堂的路有些崎岖,好在并不陡峭,眼见着到了一平台,忽觉视野开阔,迎面倾泻下瀑布来,不怎样宏伟,但胜在灵秀。
灵堂所在的地方就与这小瀑布遥遥相对。
有山有水,的确是宝地。
想来他爹憋屈在盟津忙活了半辈子,长眠在这样山灵水秀地,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行远留了一个白衣老兄下来,带着另一个慢慢往回走。
那白衣老兄很有分寸地带着几个侍卫守在旁边。
灵堂也是临时搭建,和营帐一样搭了个棚子,不过要比营帐小很多,子瑜掀了帘子进去,当中是老爹的棺材,棺材前面的桌案正中摆着香炉,地上有火盆。
之前的一切感觉都亦真亦假,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老爹是真的去了。
子瑜跪在棺材前头念念叨叨,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发一会儿愣,仗着没人瞧见,安静地发了半日的疯。
发完了疯又重新跪坐在地上,仿佛决意挥剑斩了前尘,和那棺材讲,“我要跟着行远公子去朝歌了,你在天上看着,也给指点指点。”
她把桌上的香灰抹一抹,又讲,“我往朝歌这一去应当很久不会回来了,你一个人也不要觉得寂寞,我见这里景色挺好,若是寂寞了没事儿也看一看转一转。”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子瑜笑了笑道,“只是别把旁人吓到,你肚子上的伤口有些唬人。”
讲完这话她住了嘴,静静地又点了柱香。
忽的有人掀了帘子进来。
子瑜本以为是行远,回头一看,却是那小白脸侯爷。
她心里惴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
行远和她讲过怕灵堂冲撞了祥瑞之气,故而远离了人群,这会儿却被侯爷瞧见,她有些怕侯爷气恼。
哪晓得侯爷自去点了香供好,又去往那为数不多的纸钱堆里拿了点来放进火盆里烧。
他直起身子,叹一句,“本侯方才还奇怪行远到底为了什么留你在身旁,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由。”
子瑜不大敢讲话。
侯爷又道,“本侯见你这一张脸很有些细皮嫩肉,本以为是他起了贼心要金屋藏娇,方才在外头听你的话,倒没有姑娘家的脾气。”
但她实在是个姑娘。
侯爷回头又把她打量一遍,“可若照男儿来看,你也过于娇弱了些,但若照女儿来看……”
他摇了摇头,“果真你还是个男儿罢。”
子瑜听见这话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波澜了。
她很是懂事且低声下气地问了一句,“侯爷来此所为何事啊。”
侯爷道,“本侯叫人一路跟来又在山里头藏了许久,就为看看行远为何留你在身旁,又要带你往哪里去,虽说见着了灵堂,但本侯仍旧有些疑惑,以本侯对他的了解,此人并不是如本侯一般的圣人,也断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把一个人留在身侧。”
他逼近两步,眼神灼灼,“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挑剔如行远竟能将你留在身旁做近侍。”
子瑜手心出了汗,稳着嗓子讲,“在中军帐里不是说过了么,我觉得侯爷这话呢,还是去问公子比较好。”
她一边答话一边往外头瞟,却见帘外那白衣老兄已没了身影,暗自腹诽这老兄看上去颇为靠谱,关键时候却连面都不露一个。
侯爷看上去有些缺心眼,也不晓得是真没听懂她话里的拒绝还是装作没听懂,又凑过来两步,“本侯若是能撬开他的嘴还用得着特意往你这里跑一趟。”
她不大理解,干笑两声问道,“侯爷为何如此执着于我的才能……”
他约莫是还想讲些什么,但帘外总算出现了白衣老兄的身影。
行远跟在后面缓步走来,把小扇一展,“侯爷这是做什么。”
他灼灼的目光黯淡了下去,退回身子,“我不过与他谈一谈心。”
“哦?”行远走到子瑜身前隔断了他的目光,“侯爷从前在我这里要了不少人走,如今连我身旁的近侍也要挖了去留在自个儿身旁么,这也有些太为难我了,何况方才在帐中侯爷对我这小厮还颇为不满,这才多久便回心转意了。”
他又道,“侯爷身旁的相公窑姐儿不少,既对我这小厮如此不满,又何必要了去,免得到时候侯爷您心里头万般不舒坦。”
子瑜一口气没松到底,又高高吊回了半空。
侯爷似乎又往她瞟了两眼,咋舌,“你怎么尽这样想本侯……”
行远摇着扇子笑道,“侯爷还是尽早回去罢,我这小厮还得守夜,就不劳您陪着了。”
男二来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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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小白脸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