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远的话真就应验了。
子瑜紧闭门户惴惴不安约莫七八日后,武王的大军来至盟津。
一时间城里愁云惨淡,哪怕她再不愿意面对这样局面,也不得不承认,武王与帝辛的确是要开战了。
今年的秋老虎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盘桓在盟津足足两月有余,也不晓得是不是天不愿凛冬降至盟津,往年这时候已经有些寒意,今年不晓得怎么一回事,分明是秋日,竟还热得慌。
寒凉仿佛憋足了气只待武王,要随着他的脚步一同来至盟津。
就在一满目昏黄,黑云压城的日子里,武王踩着狂风寻到了糖水铺子。
老爹出门去找熟人买些粮食,尚未归来,子瑜只好裹着毯子去开门,那门刚敞开一半,就被狂风掀得大开,门扇哐一声砸到旁边的土墙上。
外面站着个腰间佩剑的公子,风将他的华服外袍吹得上下翻飞。
子瑜扶着门框有些站不稳,他却仿若一根定海神针笔直且沉稳地杵在风里。
说不上什么感觉,总之看上去是和行远一样的贵公子就是了。
她有些不安地扬声隔着风跟他喊话,“公子今日来得不巧!店里粥和茶都没做!”
声音还是被吞了大半。
他显得十分客气,但那客气还带着点不容冒犯的意味,“敢问姑娘,这铺里可有一位名叫行远的公子。”
子瑜一心想回屋里,迎着风用力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来。
行远早已听见了动静,这会儿正束手站在屋里等着。
还微微低了头,一副预备听训的模样。
子瑜领着那公子急匆匆回屋里来,一眼就瞅见他这般拘谨的神态。
正稀奇来者何人,能叫行远如此郑重对待,就见着他一拱手,弯下腰去唱喏,“陛下。”
陛下?
这是武王?
片刻的愣神后,她只觉天雷滚滚把她从头到脚乱劈了一通,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陛下伸手扶了扶他的腕子,行远作势起了身,仍旧垂首在一旁,道,“这些时日臣已寻好了地点,只待诸侯前来会师。”
“极好。”他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
行远乖巧得仿佛一只被圈养的长毛猫,温声道,“此地些微僻陋,陛下勿怪。”
子瑜听见这话心里一阵酸涩。
但陛下很大度,“无妨,得要勤俭些才好。”
看人家讲的话,如此高风亮节!
武王与行远几句话说完,回头看了看她。
那一对眼睛不怒自威,看得她忽有些胆怯。
前二年的时候她没见着武王,但据传言讲,他这一张脸长得几乎算是无可挑剔,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哪怕他长发凌乱,都叫子瑜觉着每一丝的凌乱全是恰到好处。
俊而不叫人心生妄念,才是世上真绝色。
相形之下行远的俊里头仿佛多了点撩拨意味在,那眼神到处便是春日里桃花开,雨露均沾地在所到之地飘了满天桃花瓣。
武王问了一句,“这位便是你同朕提及的姑娘?”
行远应一声是。
他于是又问,“姑娘可应下来随朕大军一同前往朝歌。”
这话显然是对她讲的。
子瑜僵着脖颈,斟酌着不晓得怎样答话才好,半晌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话,是这样不错。”
她瞥见行远在武王后头弯了弯嘴角,又快快地收回来。
约莫是暗自地嘲笑了她一下。
武王把头点了一点,和她讲,“既要随军而行,必然不能以女儿身份入军,你扮作个小厮跟在行远身旁,无事不出营帐便可。”
子瑜称是,又鼓起勇气问一句,“那我爹也和我一道么。”
这次武王倒没开口,行远在他身后出声,“自然与你一道,不过他本是男子,便随我身旁暗卫一路。”
她心里盘算,行远身旁的暗卫大概像那两位白衣老兄一般,看起来处境也并不怎样危险,想必她爹也早已谈妥,于是暂时安下了心。
武王这时候才寻了椅子径自坐下,就当着子瑜的面和行远两人商议,“朕与尚父已定好行军路线,此次攻伐帝辛,要先往牧野去。”
尚父便是那姜太公,单名一个尚字,文王拜其为太师,到武王这里尊为尚父。
行远垂首站在他身侧,“帝辛杀王叔比干,囚兄长箕子,犯下大错,人心尽失,此时往牧野攻去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子瑜有些不自在。
她对于当下的形势并不怎样了解,但即使不怎样了解,多少也晓得这会儿他二人讲的是天底下头一件的大事。
就这么当着她的面百无禁忌地说出口,叫她实在为难。
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只一心一意想做个摆件。
行远偏不让她做这个摆件。
他抬眼瞅过来,“姑娘以为如何?”
她能以为如何?她听都听得云里雾里半懂不懂,全篇就明白两个字,“帝辛”。
至于什么王叔又是兄长,又是牧野,一概不认得。
行远这话一问,武王也冲她看过来,屋里静得有些诡异。
她仍旧僵着脖颈,扯着嘴角笑一笑,尽量叫自己不要露了怯,道,“我也以为,这样做法是最好的……”
她觉着这话讲了或是没讲,恐怕意义并不大。
但行远仿佛满意地点头称赞,“难得姑娘也有这般远见。”又看向武王,“子瑜姑娘平日里也时常同臣聊起帝辛,她对此人的评判可谓一语中的。”
武王来了兴趣,顺口问了一句,“这倒有趣,如何评判的?”
行远道,“那日臣无意间同子瑜姑娘提起,她讲帝辛此人耽于声色不事朝政,暴虐无道又狼戾不仁,江山必不能长久,在此风雨飘摇之际陛下率诸侯攻伐帝辛,可谓是顺天道,应人心。”
她记得她不是这么讲的。
子瑜八百年雷打不动的一张脸红了一红,有些无功受禄的心虚。
武王展露了自他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惜字如金地赞了一句,“难得。”
又回头看着行远,“爱卿果真深得朕心,天下能有这般对时局了然于胸的女子恐怕不多,爱卿真是为朕寻了个难得的人物。”
难得讲了两次,子瑜觉着自己约莫担不上这句难得。
行远稳重地和武王讲,“为陛下分忧,实在是臣分内之事。”
子瑜暗地里看他,见他弯了眼睛笑着望过来,一时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
武王轻点了点头,“极好,如此才华也配得在你帐下。”
外头大门像是又被风撞到了土墙上,呼啸风声里头传来一声闷响。
这应当是她爹回来了。
子瑜守在屋门口欲迎她爹进屋里来,哪晓得甫一开门,就见着他紧捂住腹部,踉踉跄跄在风里无依无靠地蹒跚走来。
她心里仿若塌了根顶梁柱,不知所措地出了门,伸手要扶他。
刚近身,瞧见她爹身后淅淅沥沥淌了一路血。
当下手足无措地只顾问道,“这是去了哪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倒是行远反应极快,往糖水铺里寻常摆着帕子的地方取了帕子来,粗粗缠绕成绑带模样,待他进屋坐在椅上,照着伤处厚厚裹一圈,在身后系紧。
子瑜乱了神思,眼里的泪顺着脸颊淌,颤着手也捂他的伤处,那血还是从指缝里头漏出来,沿着她的腕子没入了袖口。
老爹拧着眉喘了几口粗气,叫她一声,“丫头。”
子瑜擦擦眼泪看着他,见他似乎喘息间平稳了些,自个儿也奋力止住了呜咽,应一声,“我在这里。”
老爹伸过来的手有些颤抖。
她凑过去看着老爹,不敢讲话。
他的手抚在子瑜脸上,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子瑜心里一惊,两手给他渥着,眼里扑簌簌又止不住淌下眼泪来,只往他望着,心里早已把那漫天诸佛虔诚祈求祷告一番。
她爹的呼吸还是慢慢弱下去。
待静了片刻,见他忽地两眼猛睁,挣起身子,一手撑在椅上,仰头恨声,“帝辛!”
这一句话讲完,又闭了眼睛歪斜着靠在椅上,喘息也慢慢平稳下去。
见他额上豆大的汗珠沿着两鬓落下来,鼻尖细细密密也淌下汗水。
子瑜去摸他的脸,摸了一手的汗,那汗黏腻有些粘手,手掌略过鼻尖,鼻翼已经没了翕动。
她忽有些慌了神,又在他心口按一按。
也没了起伏。
她就静静跪在地上往老爹瞅,一言不发地只将他手还抓在自个儿两手间渥着。
行远在她身后难得温声唤了一句,“姑娘……”
这一句姑娘仿佛忽将她从梦里拽了出来,引出她一声长长的悲鸣似的呜咽。
那呜咽顿了片刻,慢慢又转为号咷。
她哭着的时候想着爹那一句“帝辛”,左一句帝辛右一句帝辛在她心里头徘徊不去,句句都是恨意。
不晓得哭了有多久,也不晓得这事儿到最后究竟是如何了结,待她再回过神来,已坐在了一辆马车里。
行远在她身侧,她看见他嘴唇在动,但耳旁只有嗡鸣,什么也听不见。
她觉着自个儿的心空落下去,像被坠了个窟窿,连带着四周也空下来,怔怔坐着,眼泪腌得两颊又痒又疼。
忽地肩膀沉了沉,她茫然往旁边看过去,见着行远在她肩上拍了拍,又讲了一句话,但她仍旧听不清。
我有罪,我忏悔,我对不起女主
以后的章节不会再这样了,希望看书的老爷们稍微挺一挺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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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武王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