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看起来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瘦了不少。
子瑜这会儿坐在殿里,腿上躺着个奶娃娃。
奶娃娃长得好看,脑壳上没几根头发,也没得几根眉毛,但是脑袋圆圆,脸也圆圆,胖乎乎肥嘟嘟,淌着口水扒拉她的衣服。
这是武王陛下金贵的儿子,他的叔叔姬旦坐在旁边,和他爹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子瑜拿着一只巴掌大的布老虎逗娃娃,他伸着小胖手来够,够不着,缩回去,又来够,又没够着,小嘴一瘪,作势要哭。
她于是把布老虎放在他的小肚子上,他就贼兮兮地淌着口水笑起来。
旁边的小宫女拿着帕子擦一擦他的脸,奶娃娃顺势抬了脑壳,一对眼睛不偏不倚地看她,两颗亮晶晶的黑葡萄。
武王把手往旁边挥一挥,小太监领了命,往外头走,和第二个小太监讲话,第二个小太监又去和第三个小太监讲话,一层层传下去,又一层层传回来,殿里于是进来个人。
那是在她床边拎着鸡毛泼着狗血跳了整整两天大神的巫女。
她不晓得行远从哪里请来的这么一号人物,总之她看着鸡毛和狗血多少有点闹心,那巫女跳大神的时候行远就出门去,等她神神叨叨在屋里从左跳到右,从上窜到下,一套乱七八糟的舞跳完之后,行远就进来揭掉她脑门上的符,再把她手上的鼓还给巫女。
这鼓还有个说法,据行远写下来的帛书看,巫女是“大神”,她是“二神”,二神是通神的,这就要求她一边敲鼓还得一边和神讲话,但她耳朵听不见,于是那巫女定了个法子,乱跳一气之后猛一回头,拿手指点住她,她就得敲一下鼓,讲一句,“太上天尊。”
子瑜就这么盘腿坐在床上,顶着个符,抱着个鼓,看着巫女满屋里抽搐,念了两天太上天尊。
大神跳完了,再往她身上撒一点带香的粉末——她总算晓得之前的梦怎么这么荒唐。
本来以为是没用的,她看行远,觉得他应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但是待到第三天,她的左耳竟然隐约能听见一点声音。
也就是在第三天的时候,行远送了聘礼过来。
这真是天上地下头一遭的事儿,聘礼从自家后门出,又从自家大门入,敲锣打鼓绕着府邸走一遭,排场忒大,从他的院子里,千里迢迢历经磨难送到了她的院子里。
行远彼时坐在旁边捧着她的药,低头讲,“嫁给我罢。”
和蚊子嗡嗡的声音也差不多,她没怎么听清,无奈道,“侯爷,你晓得我听不清,不然写下来?”
行远搅着碗里的药,仿佛是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过来,凑到她左耳旁,高声道,“嫁给我罢!”
她是能听见了,听得满脸通红。
但她估摸着门外的锦文和那两个白衣老兄也听见了。
或者不止,也可能整个院子里都听见了。
这大约是行远此生最羞的一天,她点一点头,红着脸咯咯笑,一边笑一边往他看过去,他的耳垂像要滴血,伸手过来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自从那夜的吻之后,她一直提着心吊着胆,这时候才把心稳稳放回肚里,捧着他递过来的药碗,觉得空气甚清新,药草甚香甜。
子瑜看着奶娃娃,摸了摸脸,把神回过来。
抬头往行远瞅一瞅,他晃着小扇在看阶下伏跪的巫女,开口说了什么,那巫女往上磕一个头,左边的小太监端着漆盘,递给右边的小太监,右边的小太监再走下去递给巫女。
漆盘上摞着金块,是给她的赏赐,靠这些金子,哪怕坐吃山空,大概也能活完下辈子。
巫女退下后,陛下往子瑜腿上的奶娃娃看过来,小宫女于是抱着奶娃娃递给他,行远偏头冲她看一看,笑一笑。
子瑜瞅着他的眼睛,一颗心荡啊荡。
余光瞥见陛下仿佛是在憋着笑,不大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一低,行远这厮没羞没臊,仗着宽袍大袖从下面抓她的手,抓到了不放,磨蹭来磨蹭去,痒得很。
她于是又瞅着他,但行远正儿八经地还在晃着扇子转脸和陛下讲话。
锦文也在后面笑,笑得明目张胆。
子瑜忽觉得自己好像时时都在被他欺负,赌气一样抽开手,他于是半笑着瞥回来,略微冲她一挑眉。
走的时候那金贵的奶娃娃在他爹怀里扑腾,武王陛下笑得很开心,行远抓着他肉乎乎的爪在脸上蹭了蹭,又捏一捏他的短胳膊,奶娃娃没牙的嘴张得大大的,还在淌口水。
她一天都很是愉悦,从心到身,仿佛要乘风而起。
宫里的道儿错综复杂,小太监在前面领着路,子瑜跟着行远走在后头,偶尔有擦身而过的宫人。
她左右望一望,瞅见个衣衫有些破旧的小太监,低头往前走,走得近了,能看见他衣摆上沾着黄泥。
宫里不允许各家主子面前服侍的丫鬟太监衣裳有脏污,这小太监看起来像是被哪一个给欺负惨了。
错身而过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他从袖里掏出了根被削尖的木头锥子。
子瑜转脸对着那锥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行远把她往旁边一揽,它于是带着风从耳旁擦过去。
她定睛看小太监的脸——那是痦子。
痦子如今已经没有痦子了,他的额头上有一长条突起的疤,像是那颗痦子被人生生给剜掉,看起来蛮疼。
他比从前疲累许多,瘦得颧骨突起,没了痦子以后,竟然有一种凌冽的清秀。
一击不成,他疯了一样又一次扑过来,子瑜耳旁隐约听见怒吼和尖叫,前头带路的小太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腰,他于是反手把那锥子往身后刺,行远掌风劈过去,痦子的手狠狠一抖,木锥子掉在地上。
带路的小太监还抱着他的腰,心有余悸地把木锥子踢远,它在地上蹦跶蹦跶,撞到墙,往里滚了两圈,停下来。
子瑜下意识地喃喃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问完她闭了嘴。
痦子原本是她叫行远送进宫里来的。
他还在挣扎,龇着牙,像某一种野兽,只言片语的怒吼落进她耳中,无外乎一个恨字。
子瑜神色木然地瞅着他,觉得他的声音和人一样变了许多,尖尖细细,哑哑的。
看见他就想起齐老爷,想着齐老爷,就又想起爹的牌位。
她看着行远,“侯爷不要杀他,我们成婚之前不见血。”
行远点一点头,痦子仿佛是怔住了,她于是看着他笑起来,“芙蓉据说现在成了晚晚姑娘,是个名妓了,不过我许久没听见她的消息,不晓得是死了还是没死,或者已经被哪位老爷给赎了回去,我送你去顶了她的名字,做个晚晚相公,也和你的娘子一样,享一享朱唇万人尝的福气。”
她往锦文道,“把那个木头锥子拿给我。”
锦文小跑过去,拿回来递给她。
子瑜隔着帕子抓着木锥,往那带路的小太监讲,“你可把他抱稳了。”
行远松开她的肩膀,换而揽了腰,子瑜冲着痦子的脸狠命划下去。
他猛地往旁边偏了头,瞪大了眼睛,继而转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张着嘴,顶着可怖的伤口。
皮开肉绽,深深一道口子,血珠一颗颗冒出来,沿着他的脸往下淌。
子瑜把那帕子连带木锥丢在地上,笑道,“这一次是你,以后是齐仲,一个别想逃。”
她看着他的脸不大满意,伸手蘸血,往他额头上画了个小王八,嘻嘻笑起来,“从前在盟津的时候,好像我也蘸着墨水在你脑袋上这样画过,那时候是开玩笑,现在我真觉得你是个王八,你和齐仲和芙蓉一样,都是黑心肝的千年王八精。”
行远弯着嘴角笑,子瑜回头道,“走罢侯爷,记得把他送去美人坊。”
他抚掌拍手,两个白衣老兄从宫墙上翻身下来,一左一右挟着痦子,五花八绑地给他提溜起来,又往宫墙上翻出去,不晓得去往何处了。
这时候她如果留一个心眼,回头仔细地看一看,大约能够看见鲜侯爷站在很远的拐角处。
他往旁边转脸道,“娇娇啊,瑜仿佛和从前很不一样了,本侯才离开多久。”
娇娇笑道,“侯爷不是早就知道她会变成这样,还留着齐仲在府上。”
鲜侯爷也笑,“本侯的四弟也和从前不一样了,王都的人如今都讲他仁厚。”
“这是好事,明主贤臣是国之大幸。”
“这不是好事。”鲜侯爷回头看他,“你讲讲,本侯比他差在哪里。”
娇娇背上沁出了冷汗,指甲掐进肉里,笑得满面春风,“侯爷很好,不比任何人差,娇娇心里侯爷是第一位。”
鲜侯爷满意地点一点头,道,“你去查那人被送到什么地方,本侯要带他和晚晚姑娘团聚。”
他忽地意识到旁边有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低着头,已经瑟瑟开始发抖。
娇娇沿着鲜侯爷的目光看过去,小太监噗通跪在了地上。
进宫不给带刀剑,娇娇于是扯着衣裳,撕下一长条儿,给他的脖子缠了三圈,勒紧。
尸体被丢在宫中的水缸里,地上溅出来洋洋洒洒一大圈水渍。
大嘎好,我明天有一点点私事,应该更不了,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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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