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终两人带着游尸回去观山街,路过的人都要多看一眼,神奇的是并没有感到害怕,大概是因为青天白日的,没人把这鬼东西跟真的鬼挂上勾。
回去小楼,二人将游尸放在客厅,屋子里很快开始弥漫起浓重的尸臭。
“你能不能自己去洗个澡?”陆终问。
游尸不应,她身上还带着死前的伤口,腰腹间有大洞,多半是血流干死的。
“不洗就不洗吧,”陆终无奈道,“你放心,我俩都不是人,也没想害你。你要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就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完成,完成之后你就下冥界去呆着,如何?”
“帮?”游尸声音沙哑迟滞,估计是声带不够软。
“是,帮你。你在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游尸是惧怕阳光的,一般恢复神志之后要么昼伏夜出,要么一头扎进深山老林慢慢修炼,断没有她这样大白天在外边游荡的。
“找......找人。”
“看你死了至少上百年,你找的那人估计都投胎转世了。”
“不,找尸骨。”
“这简单,要找的是男是女?姓名几何?生卒年月?葬在......哦,你应该不知道葬在哪,不过也没关系,这些都告诉我,我帮你算算。”
“姓周,爱......人。”
“嗯姓周,然后呢?”
陆终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她继续,便问道:“没了?”
“不......记得。”
“那你别找了,就一个姓,怎么找?”
陆终说完,感觉周围的空气突然冷了一度。
他愣愣转头去看,见隗玉脸色不虞,想必是想到了什么。
他一激灵,想起自己跟隗玉之间还横亘着差不多的事。人家只是一百年,他这可是一千年,这个事可不是双方都不提就不存在的。
“我帮你找,就算只有一个姓也帮你找。”陆终改口道。
时近下午,夕阳软软地搭在阳台上,像陈年旧袄里头絮着的棉花。
游尸听他说会帮自己,一双漆黑不见瞳仁的眼珠子渐渐变得清明,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点。
“还记得其它信息吗?”陆终问她。
游尸摇头。
“神志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他有些遗憾地说,“没关系,我看你身上的布料是夏布,薄如宣纸,细嫩轻软,十分名贵且稀少,再看长相身形,原身大概是渝市那边的富户。”
夏布是很古老的一种织布,千年前就有,且只在少数几个地方有。
陆终看她尸身朽坏程度,判断大概死了百年左右,综合起来一看,应该是可以查到点什么的。
刚好这会儿斩星辰回来。
“你去下面查一下一九四零年前后渝市富户可有女儿失踪,顺便查下那周围姓周的,查到回来告诉我。”陆终交代。
“有必要?”斩星辰问。
“嗯。若是能化解他的怨气,你以后就不用派人日日盯着她了。”
“我这就去。”
斩星辰走后,隗玉坐在桌子旁,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素白茶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自打这游尸说要找人,他的状态就变得有点怪怪的,陆终知道隗玉是想起他自己在墟川的那些年。
他起身,拉着他来到阳台坐下,这里摆了三架摇椅,坐上去很舒服。
尤其此时,夕阳西下,橘色的光线软绵绵地耷拉在阳台上,有种毛茸茸的质感。
“在想什么?”陆终明知故问。
“在想等她恢复意识之后,会不会后悔自己当时做的决定。”
陆终的心梗了一瞬,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呢?”
“我?”隗玉嗤笑了一声,“我跟她不一样,我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你清醒地等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陆终在陈述事实,“然后每日忍疼,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后面你觉得自己等不到了,你不想活了,然后就遇到了我,等来我亲手杀死你......”
陆终只是单单陈述着这件事,就感到心痛得无以复加。
隗玉微叹一口气:“这是我的选择,你又何必时时挂心。”
他知道自从陆终恢复记忆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谦让着自己,事事以他为先,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他都无条件配合。
陆终沉默下来。
两人呼吸声在空气里浅浅地纠缠在一起,像两根无形的柔软的线,绕在一起,黏在一起,分不开。
“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自我找回意识以来,我一直特别后悔,后悔狂妄自大,自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陆终说,“如果当年我们三个一起去面对那个事,结果也未必就是坏的。”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开诚布公地谈当年的事。
一直以来,陆终,不对,是神荼,都有极强的掌控欲。
他自以为自己能护住所有人,能把控所有事情的走向。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隗玉不置可否。
“你俩谁也不提,就好像被禁锢一千年这件事不是我干的一样。阿玉,你这辈子都不要原谅我。”
隗玉摇摇头:“在你说自己的神骨化在封印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你了。师父,你要是一直这样愧疚下去,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陆终的呼吸猛地顿住。
隗玉继续说:“我翻遍手机里的所有视频,没有哪一个说爱人之间可以靠愧疚延续长久。这样,你只会让我觉得你并不爱我。”
陆终没有马上辩驳,他想了又想,许久之后才缓慢地笃定地说道:“我是爱你的。”
隗玉摇头,“所以,我只要知道你是爱我就好了。至于其它,我不在乎。”
陆终眼眶泛酸,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倾身抱住他,抱得很用力。
两人一夜没睡,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一直到天亮。
斩星辰中午才带着资料回来。
“我查阅了渝市的地志,找到一个名叫荣尕的县城,它是夏布的发源地。一九三八年前后,荣尕当地的首富傅家走失幺女傅云。当时有传是被山匪掳走杀害了,也有传言说是南下寻未婚夫死在了半道上。”
“她未婚夫叫什么名字?”
“周卿。”
这个名字一出口,原本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游尸突然有了反应。
只见她双目赤红,颈侧暴起狰狞扭曲的血色纹路,那纹路蜿蜒向上,几乎覆盖了半张脸。
隗玉脸色一沉,抬掌按在其百会穴,生生将她压制下去。
“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陆终问她。
她仍旧不说不动。
陆终终于放弃从她这边入手,说:“就按周卿的名字来找吧,你有查到关于他的什么信息吗?”
“有的,周家是当地的书香世家,周卿本人更是很小就考取了进士。生死簿上有记载其卒于己卯年正月初七,却没记载尸骨葬于何处,甚至魂魄都没有归于地府。”
这绝对是不正常的,尸骨魂魄全部消失的情况不可能出现在那个时候,除非这周卿是什么大凶之物,被人挫骨扬灰,连魂魄都毁了。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的魂魄和尸骨被困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以至于生死簿都无法记录到。
“单靠这些信息还远远不够。”陆终说。
“既然阴间查不到,那就查查阳间。”斩星辰说。
“对。”陆终说,“百年前A市的市政管理还算完善,说不定外来人口都有登记,晚点我托人弄个出入证,我们去市图书馆看看,那里有档案馆。”
“好。”
“先帮她恢复意识吧,阿玉。”
隗玉出自葬鬼地,想要唤醒这种游尸的神志并不难,只是需要点时间。
“好。”
接下来的几天,隗玉一直在起阵,帮她唤醒神志。
斩星辰则是两边来回跑,不知是太忙还是怎样?他来小楼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
后来,陆终才知道,他不知什么时候搬去慕白潇那边住了。
对此,陆终决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悄莫声息地跑回来,大半夜狂敲陆终房门。
陆终打开门把人放进来,问他又什么也不说。
“我只问你一句话。”陆终沉声道。
斩星辰抬头看他,等着他说下文。
“你有没有吃亏?”
斩星辰摇头。
“那我就不管了,没吃亏就好,他一个凡人,撑死活一百年,眨眼的事。”
斩星辰没有说话。
自此,他连小楼都不来了,只每隔一段时间,传消息问问游尸体的状况。
中间,慕白潇来过几趟,问怎么才能找到斩星辰。
陆终问过斩星辰的意思,他说不想见。
陆终便没有告诉慕白潇。
后来听说慕白潇自己找了个半吊子天师,离魂去了底下,差点把小命搞丢,好在斩星辰及时出手,才把人救回来。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没松口原谅慕白潇,也不知他当初怎么惹到人家了。
十月初,隗玉的硬照突然铺天盖地露出了,线上线下,他的脸无处不在。
几乎所有人都惊叹于他那无可挑剔的五官,时尚界更是刮起一股热潮,好几个高奢品牌都在打听隗玉。
慕白潇亲自飞去国外洽谈对接,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这期间,陆终的便利店终于算是开起来了。
他带着隗玉亲自去选的货,全挑的是他爱吃的零食。
“薯片就这么好吃?”陆终问他。
他店里几乎大半个店卖的都是薯片,国内国外,各种牌子各种口味都有,隗玉换着吃,一个月都不带重复的。
“好吃。”隗玉抱着一包原味的,躺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陆终坐在他旁边,手里端着茶杯,吸溜一口,吐掉茶叶梗,对电视里谈情说爱的镜头品头论足道:“这个男主太油腻了。”
“咔嚓咔嚓。”
“女人的裙子有点短,有碍风化。”
“咔嚓咔嚓。”
“亲的也太假了,而且用得着这么多镜头么。”
“咔嚓咔嚓咔嚓。”
陆终无奈地低头看他:“隗玉,你看看地上堆了几个袋子了,都没地落脚了,你不嫌干巴吗?”
隗玉摇摇头。
陆终把他的脑袋垫高一点:“来,乖,喝一口水再继续吃。”
隗玉乖乖歪头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