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去山顶找过隗玉之后,陆终就单方面觉得两人应该扯平了。
在他看来,这种状态才是最舒服的,谁也不压着谁。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重新定位一下二人的关系。
于是,这天他从牧灵园出来,手里拿着几朵园里采的蘑菇,晶莹剔透,圆滚滚肉嘟嘟的,还有阵阵清香,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他趁斩星辰不在,用他小院的炉灶煮了一锅蘑菇汤,连锅子一块端去了魔宫。
彼时,隗玉似乎正在殿内调息,见他来也没有开门的意思。
倒是陆终自己大大方方打开院门,将锅子放在檐下走廊上,敲了敲锅子道:“给你弄了点稀罕东西,快来尝尝看。”
隗玉闻言,神色颇有些意外。
这可是陆终复活回来后,头一回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他站起来,走到檐下站定。
陆终仰头看他,笑得灿烂:“来尝尝,我闻着味道挺香的。”
隗玉接过他递来的碗,看了一眼问他:“你从哪里采的。”
“牧灵园啊,蛮角落的地方,以前居然没发现。”
隗玉有些许无奈,碗里漂着的是斩星辰养了五百多年的玉灵菇,他把它当宠物养来着,谁知道被煮了。
“你最近绕着点斩星辰走。”
“为什么?”
“你煮了他的蘑菇。”
“煮了就煮了呗,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我晚点给他送一碗过去。”
“他给这些蘑菇取了名字,你嘴巴里嚼的是窈娘,它长了五百多年。”
陆终:......
吧嗒一下,他嘴里咬了一半的蘑菇掉出来,“它,我是说窈娘,它没有成精吧?”
隗玉:“没有。”
“那就成,赶紧吃,吃完我把锅扔了。”
隗玉:“......”
隗玉到最后也没吃,倒不是不敢,实在是有些心疼斩星辰。
陆终自己把一整锅蘑菇汤都喝光了,撑得肚子溜圆,闲闲在院里遛弯消食。
脚下是假梨树树影交错,他瞧着有些碍眼,催动灵气,将魔宫里这棵老梨树催得开出了真花。
不过受死气侵蚀,清苦的花香还未散出多远,花瓣就已经纷纷掉落。
隗玉站在白雪似的落花里,银发及腰,红裳曳地,美得惊心动魄。
陆终愣愣地瞧着,恍然想起在鬼渡南坡时,隗玉曾告诉他那棵梨树上有八千六百九十五片花瓣。他仰头看向纷纷飘落的花瓣,不知隗玉晓不晓得这一地的落花有多少瓣。
八成是晓得的吧。
这一刻,丝丝缕缕的心疼从胸口钻出,绵延至四肢百骸,疼得陆终几乎要卷缩起来。
“隗玉。”他喊他。
“嗯?”
“你想不想从墟川出去?”
斩星辰说过墟川是隗玉的囚牢,他应该是想出去的。
可他却见隗玉摇了摇头。
“为什么?”
隗玉说:“你在这里,我就不想出去了。”
陆终沉默。
他始终不懂隗玉对他的执念从何而来,但奇怪的是,他又不敢问,怕问到的答案不是他想听的。
“墟川外面有什么?”他转移话题。
隗玉安静了一会儿说:“墟川之外一片混沌,我也不知道有什么。”
确实没有必要出去,陆终想。
那日之后,两人的关系进入一个诡异的状态。
陆终每次从牧灵园出来之后,会转道先去趟魔宫,不过他从不进宫殿内,而是就在院子里呆着。
有时他会跟隗玉说一些山下的事,说些阿祀和舂羽的事;有时两人就只是坐着,也不说话,但也不会觉得无聊。
他俩都很默契地不去提一些事,比如陆终消失的那三年去了哪里?比如隗玉现在还一心想死吗?再比如陆终对于这段感情到底是怎么想的?
日子有条不紊地走着。
陆终几乎每天都会抽时间去长瀞鬼渡修炼,因为除了修炼,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绝神域的擂台,自魔族隐退后便不再举办了。
他也没有关注镇鬼司的去处,只模糊听阿祀说管褚他们弄了个镇魔司,专门搞那些魔族,弄得他们蛮惨的。
当时陆终只交代了句别太过分,就随他们去了。
如果早知道后来会伤到隗玉,他说什么也得先把魔族灭干净。
不过眼下,他最头疼的还是自己的魂核。
他不知道别人的魂核什么样?
他的大概是因为抢来的缘故,总觉得不太结实,稍微灵气充盈了些就会像是要撑裂一样,有点隐隐的疼。
这天,他照例在鬼渡修炼。
无妄山顶的灵气徐徐流淌而出,没入他体内。
魂核又在颤动,陆终本想停下缓一缓,谁知那灵气却仍旧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体里钻。
此时,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即将被撑坏的容器,再多一点,就会四分五裂。
周身气血翻涌,有些直接从眼眶里流出来,汇聚在下巴上,又落下来。
陆终听见它落地时发出了“滴答”一声。
这声“滴答”像打开了某个空间的钥匙,陆终整个人空白了一秒,紧接着他感觉身体由内而外烧了起来。
这是他来到墟川之后,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害怕。
仿佛他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如果陆终能看见自己的魂核,他就会发现原本灰绿浑浊的魂核此时正裂开一道一道细小的缝,有金色的光从裂缝里露出来……
而他此刻,身上正晕出淡淡的金色,发丝被周身溢出的强大魂力猛地掀起。
隗玉感受到异动闪身来到鬼渡,远远就看见七爷在施法。
他正将封印中的灵气强行灌入陆终体内。
“你太着急了。”他冷漠地对七爷说。
七爷无动于衷。
隗玉只好出手打断他。
灵气被截断,陆终浑身的金光终于缩了回去,不过人还没醒,仍旧是入定状态。
隗玉随手给他设了个护身结界,然后看向七爷道:“你想强行唤醒他,再让他来杀我?”
七爷不置可否。
“你为何不亲自动手?”隗玉又问,“哦,是了,受结界限制,你如今是分身入墟川,打不过我。”
七爷:“你的死期就在眼前,何须我亲自动手。”
隗玉:“那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从头到尾不就只是你我之间的事么?”
“何止,你之生死,事关苍生。”
隗玉自嘲:“那我还得谢谢帝君了,这么看得起我。”他语气陡然一冷,“回去吧帝君大人,今日你动不了他。”
七爷脸色平静,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你躲不了太久了。”
“我知道。”
说完这些,七爷就渐渐隐去了身形。
隗玉撤掉陆终的护身结界,走近两步细细打量他。
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突然,陆终睁眼,无波无澜看向他。
隗玉猛地愣住。
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它透露出的是一种全然接纳的不悲不喜,仿佛你的好与坏、落魄与荣耀、狼狈与肮脏对他而言都一样,他不带态度的接纳你原本的样子,甚至能让你忘记所有的恨、痛苦......
他神情恍惚地凑到陆终身前,抬起他的下巴,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老梨树花瓣飘落,沾染着迷蒙月色,缓缓落在隗玉猩红的衣摆上。
在触上的那一刻,陆终垂眸,眸中神色复杂。
这夜,在魔宫,隗玉异常温柔。
但陆终却刚好相反。
素纱垂落的大床上,隗玉白皙的手腕被狠狠摁在床板上,陆终眼睛发红,像一头困兽,凶猛地舔舐着他好看的脖颈。
隗玉无力地侧过头,银色发丝铺了满床,他另一只手揉着陆终的耳朵,近乎宠溺地将人揽在身前。颈侧是温热的触感,他闭了闭眼,使劲压下心里的躁动。
陆终趴在他肩头低低地喘息着,温热的气息随着挑衅的话语钻进耳朵,“我要艹死你!”
隗玉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两点暗沉的星光。
突然,他手指收紧,猛地将他的脑袋拽开,腰身一拧,将陆终摁倒在床上,整个人覆了上去。
“唔,隗玉!”
床帐摇晃,月影横斜,硕大的仿月挂在天边,将山顶魔宫衬得十分娇小。
疾风骤雨裹挟着不甘浩浩荡荡地刮过,在最后一刻,陆终翻身扼住隗玉的脖颈一字一句咬牙问道:“我是谁!”
此时,隗玉的银发散乱地覆盖在身上,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被咬破的唇角,缓缓蛊惑道:“来啊,艹死我。”
陆终觉得自己的理智就像眼前这个男人脖颈间绷紧的曲线,再进一步就会全数绷断。
偏偏隗玉仰起头,露出纤长脆弱的脖颈,他手指自上而下轻轻滑动着,将这条线拉长再拉长。
“啪!”
陆终的理智断了,他一只手掐着隗玉的脖子,另一只手撑着床架,坐了下去。
这夜,老梨树清甜的花香弥漫开来,隗玉闻到了,久违地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