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月的光明晃晃地洒在锁魂河上,黝黑的河水泛着银光,像是死鱼肚子上腥臭的那层膜。
隗玉坐在河边,已经十多天过去了,他不知道陆终还要在里头待多久。
他紧紧捏着拳头,指缝间渗出的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混着尘土,脏得很。
斩星辰过来找他,先是扭头看了看尸谷,然后才蹲下身子,握上他的拳头,一点一点把他的指头掰开。
说到底,隗玉也是他看着长起来的,这么多年在墟川,两人互相作伴,情谊不是陆终可以比的。
“快结束了。”他对隗玉说。
隗玉松开手:“那边找过来了?”
“快了,我能感受到外边的气息越来越复杂,大概北帝搬了不少救兵过来。”
“随他,大不了一把火把冥界烧穿。”
斩星辰笑笑:“这才像你。”
这几天隗玉几乎毫无生气,他知道他是在担心尸谷里的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抽了自己神骨的?”隗玉问。
“没比你早几天。”
“你恨他么?”
“还好。”斩星辰老实道,“主要一千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活了不知道几个一千年了,所以在墟川这段日子,虽说无聊了些,但胜在清净,没人打扰。
但隗玉不一样,他生出来还没多久就被困在墟川,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还得日日受苦忍疼。
反正要是他,他得把陆终切成八百块才解恨。
偏偏这小子心软得很,最出格不过是把人钉在床上随便睡,想必陆终那个变态高兴死了。
“唉,你对他心软个什么劲,哪怕他抽了神骨磨成粉来护你,那也是他一厢情愿的。要不是他托大,哪至于白白让你受苦这么多年。”陆终补充道。
隗玉没说话。
另一边,自从鬼众都能自己种出吃食来之后,魔族就低调了,受影响最大的就是绝神域。
此前,绝神域是魔族的销金窟,里头常年打得你死我活。
现如今,魔族不来了,管事的七爷死了,整个绝神域就只有管褚说话管点用。
“我早就说让他们不想呆的都出去自己谋出路,可除了几个魂力等级低的,其它一个二个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还等着人来喂呢。”管褚对舂羽说。
这两人能说上话,还是在陆终跟隗玉的婚礼之后。
管褚瞧着这小子挺有意思的,一来二去就熟了。
“那你还管他们么?”阿祀问。
“我管个屁,我又不是他们的老子,爱死死去。”
“可你还住在楼里。”
管褚撇撇嘴:“我那不是没有别的住处么。”
估计楼里有一些没搬走的,也是这个原因。
毕竟角斗场早就关了,他们即便想打架也没去处。
“话说魔宫住着感觉怎么样?我上回瞧着,那屋子又高又大,怪敞亮的。”管褚继续说。
“没感觉,”阿祀说,“他俩不常回来住,整个宫殿空荡荡的。”
“你不是有小对象么?他多好玩,成天冷着脸不说话。”管褚一提起舂羽来,满脑子都是板着脸的样子。
“舂羽很好。”
“啧。说起来你俩在楼里时间也不短了,我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你们?”
“因为你不常下底层去吧大概。”
“唔,好像确实是这样。”
两人坐在绝神域天井的栏杆上,就这昏暗的天光说着闲话。
“陆终之前跟我说过,封印打开就让我们自己选要去哪,”阿祀说,“你想去哪?”
“不知道,还呆绝神域不行吗?”
“你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别的地方?别的地方有什么?”
“我不知道,陆终说的人间很好,我想去。”
管褚晃了晃身子:“再说吧。”
时间差不多了,阿祀去原来陆终住的房间,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等着舂羽来跟他一起搬。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是陆终现在不常回来,还是搬去比较好。
所以他今天才会特意下来一趟。
舂羽来时,管褚已经不在了,他搬起东西走在前面。
阿祀跟着他,抬头看了看悬在头顶的仿月,问舂羽:“你觉不觉得仿月又亮了一些。”
“嗯。”
“现在到处都是花花草草,其实能一直住在魔宫也不错,你觉得呢?”
“你想住在这里,我就陪你住。”
“那如果我想去人间呢?”
“我也陪你去。”
“唔,好。”
其实他跟舂羽并没有谁跟谁表明心意这一说,最开始是他看见舂羽经常挨打,挨完打就缩在角落里,谁过路都要去踹他一脚。
那会儿他并没有把他放心上,最多不过是过路的时候不伸脚去踹他。
后来,有一回去广场领黑薯,他的黑薯被人抢了,那会儿如果没能带着黑薯回去的话,肯定是要被打半死的。
舂羽走过来,默默把自己手里的黑薯塞给他,然后就走掉了。
回去,不出意外的,舂羽又挨了一顿毒打。
这回阿祀没有不管,他把人拖去自己的住处,给他包扎伤口,喂他喝水。
再后来,两人就这么私底下偷偷照顾彼此,明面上却连多看一眼对方都不敢,直到陆终来到绝神域。
陆终对他俩很照顾,舂羽也是在他的帮助下修炼才一天天精进起来。
缇尸死后,楼里再也没人打舂羽,而且随着他魂力等级的提高,连带着也没人敢随意欺负他。
如今,舂羽魂力已经四级,两人住在山顶魔宫,小日子还算逍遥自在。
“晚上想吃什么?”舂羽问阿祀。
“鼠兔,我昨天去抓的,今天把它烤了吧,想吃肉了。”
“好。”舂羽回,“在楼里,你跟管褚聊了什么?”
“说出去的事。”
“他想出去?”
“他说不想,又说没想好。”
舂羽脚步顿了一下,往山下鬼城看了一眼说:“其实墟川如果真的是被封印的话,我们这些人或许并不能选择去哪。”
阿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说:“反正无论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舂羽难得一见地笑了下,搂着他的肩膀将人勾过来,说:“那当然。”
与此同时,墟川封印松动惊扰了冥界各处神官。
近千年来,墟川的存在是一个禁区,没人愿意主动提起它。
如今墟川封印大动,所有人都恍然想起当年傀火肆虐的场景,故而对于伪神即将出世感到十分紧张。
北帝召集众人议事,讨论此事该如何解决。
“打肯定是要打的,不然他以为我们冥界好对付,以后就越发肆无忌惮了。”有人说。
“打,怎么打?他有傀火,随便扔下一簇就能把冥界烧穿。再说了鬼帝也都在墟川,他俩要是合力,足够把这地界掀翻了。”
“那给那隗玉封个一官半职呢?收编为我所用如何?”
“倒是不错,只是他被囚了上千年,你说得动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北帝端坐高位,见底下人吵成一团,着实头疼。
“不行就放了吧,神荼不是与他下了同命咒么,想来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有人试探着说。
其实除了葬鬼地隗玉出世那回外,他们也没怎么见过傀火肆虐,换句话说人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这个......也不是不行对吧。”
“听说他还在墟川供养鬼众来着,怎么看都不像是罪大恶极之人。”
“是啊是啊。”
“不行吧......”
一连吵了好几天,始终拿不出令人满意的结果,北帝也乏了。
他起身发下话去:“行了,今天就到这。”
说罢便走了。
这酆都大帝宫早已不是百年前的幽暗模样,所到之处灯火通明,地板光可鉴人。
他回到自己办公的呈文阁,仰头望着高不见顶的书架,一脸凝重。
“都下去吧。”他挥手呵退身边的两个侍从。
待人合上门走远后,他才收回目光转向甲字号1678格书架,那里放的是亡者生平,厚厚一叠,足有百来份。
他走过去,伸手,略过卷宗,一直探到最里面,从里头拿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小说,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然后坐回办公桌后一脸严肃地看起来。
定睛细看,那封面上赫然写着:“霸总的逃跑小娇妻”。
平日里他一看起来就废寝忘食,可今日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是他大意了,居然没看出沧吾千年前就铁了心要护那东西。
这事也怪沧吾。
当年他只说要劈出墟川来囚禁隗玉,并没有挑明他想卸任一同隐居。
搞得北帝还真以为他与自己养的那个小东西决裂了,一点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甚至哪怕后来他身死入轮回,他也始终记挂着他维护冥界安稳的功绩。
后来墟川封印松动,他强拉神荼转世入墟川,打的确实是借他的手除掉隗玉的主意,他也确实差点就成功了。
可惜呐,只差一点点。
眼下,墟川封印将破,那人又誓死要护着那伪神,真麻烦。
要说打嘛,也不是打不过,毕竟隗玉的傀火再厉害,诸天神佛也总有能克制的。
只是两边若真的打起来,天地动荡不说,波及无辜生灵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北帝将手中闲书又放了回去,按着额角瘫倒在椅子上。
“帝君,看守墟川的人来报,鬼帝正在炼化神骨,无暇顾及其它,问要不要趁机攻入?”
北帝倏然坐起,他想了片刻,“来人,召集人手,去墟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