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地下二十多层了。
陆终眼前一片灰暗,只有抬头时才能看见天井里那一点点天光。
光线直直地射下来,似有实质,所到之处将密密实实的楼层照了出来,以致于给人一种整座楼从空中压下来的压迫感,叫人喘不上来气。
陆终不喜欢这里。
这里太像万魂窟了。
“怎么样才能住到地上去?”陆终突然问。
他甚至还没去到自己最终住的楼层。
阿祀:“魂力十级以上。”
“听起来不难。”
“不难?你可是住地下四十五层,要往上爬四十多级才行。”
“继续。”
阿祀瞪他:“魂力分为十二级,每级有五阶,也就是说除去一楼外,整个绝神域共有六十层。你想住去地上,那么至少要连升五十级,早知道十年升一级都算天才。”
“最关键的,魂力等级到了并不意味着你能往上搬,要在擂台上与你同等级的人对打,连赢三局,才能取代他住去他所在的楼层。”
“那失败的那个人呢?”
“死了,死在擂台上。”
陆终默然。
原来这所谓的绝神域也跟万魂窟一样,奉行弱肉强食。
墟川还真是个变态又刺激的地方。
“喏,到了。”
阿祀领着他站在一个房间前,推开门,“你的房间,从你住进来起,每天我会按时送来一颗黑薯,还会提前通知你上擂台。”
“你在楼里遇到任何不懂的地方,找我。”
陆终侧身越过他走进门内。
房间不算小,二十多平应该是有的。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东西倒是齐全。
屋子没有窗户,屋顶上挂着一坨东西,散发着莹莹绿光,应该是当灯使。
“你歇着吧,”阿祀说,“晚点我会给你送吃的过来。”
陆终脱下身上的黑袍,周身结实的肌肉无所遁形,配上他凶相毕现的下三白眼和冷冰冰的看死物一样的眼神,真是叫人不敢近身。
阿祀倒是没被吓到,毕竟之前就见过他长什么样,只是没想到看上去身形单薄的一个人,脱下衣服会有这么明显的肌肉。
“先别走,我问你魔族会来绝神域吗?”陆终把黑袍随便往床上一扔。
“你在说什么蠢话?你以为我们打擂台给谁看,是给魔族的人看啊。”
绝神域就是魔族的销金窟,他们有自己支持的选手,会设赌局,完全跟现实世界的地下拳场没什么两样。
“那隗玉......”
“嘘,”阿祀忙打断他,压低声音,“你居然敢直呼那位的名字,不要命了!”
陆终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重复一遍道:“隗玉会来吗?”
“会。”阿祀无语,“不过你应该见不着他,人家才不看魂力十级以下的比赛。”
陆终颔首,心想那就好。
“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阿祀点头。
等门磕哒一声合上之后,陆终“砰”一下倒在床上。
这个绝神域不是什么好地方,可他现在没有落脚的地方,无论如何也只能先呆下来。
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是找到真相,其余的都不重要。
居然有人敢把他当成杀隗玉的工具!他生平最讨厌失控感,尤其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白白被人当枪使的感觉。
那颗娑灵果是突破口,等站稳脚跟,他定要把它查个底朝天。
至于隗玉,最好别见了,没意思。
陆终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又回到阴暗死寂的万魂窟,他坐在高悬的洞口,日复一日地用目光追逐着少得可怜的人形物的身影。
那会儿他才刚重生不久,心里障碍还没能跨过去,哪怕饿得搜肠刮肚也不想动嘴,只是终日在洞口望着。
终于有一天,他饿疯了。
不管不顾地冲出山洞,抓住一只人形物就把尖牙嵌了进去,那是绵软柔弹的口感,腥臭发甜,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吃。
等再回过神来,眼前的东西已经被他啃得七零八落。
他以为自己会吐,但其实他没有。
他只是狂笑,癫狂地笑,笑得整个地裂都是他的回声。
这些不是人,他跟自己说,他们都是怪物,不是人。
只是那天之后,除非必要,他都只会缩在山洞最里头睡觉,他不想见光,更不想动弹。
奇怪的是,支撑他走过那段日子的竟然也不是旁人,而是隗玉。
他会反复梦到一个场景,那就是他站在熊熊大火中,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带着直白的好奇穿过火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时,他全身上下的血液会沸腾着叫嚣着抓住这个人,用尖牙刺破他嫩如白瓷的后颈,把冒出来的血用舌头舔干净,一滴不留。
与此同时,魔殿高大的王座上,单手抵着额头闭眼小憩的隗玉猛地睁开眼睛。
他又一次梦见那个人在他面前刺穿心脏死去。
这个梦他做了无数回,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它。
以至于这三年里,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天亮,斩星辰熟门熟路地推开殿门进来,兴致勃勃地说:“听说绝神域来了个新人,这可是三年来的头一个新人哦,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几级?”
“额.....一级。”
隗玉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
“好嘛好嘛,知道你瞧不上一级,我自己去总行了吧。”斩星辰摆手,“对了,今早封印异动,我去瞧了一眼,见裂缝又深了一些,你我怕是要早做打算。”
“嗯。”
另一边,阿祀带着吃的来敲陆终的门。
还没来得及把手放在门上,门就自己打开了。
陆终站在门后,伸手拿过水杯一口气喝了,然后将黑薯揣进怀里,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你去哪?”阿祀扭头看他。
“出去走走。”
“你明天就有比赛!”阿祀扯着嗓子喊。
陆终头也不回地说:“天黑前回来。”
黑薯这玩意生吃跟土豆差不多,不算不甜,口感有些脆,一个也就比拳头稍微大点,根本填不饱肚子。
陆终三两口解决掉早饭,沿着楼梯来到绝神域外。
清晨的鬼城有种静谧的通透感,光线也比晚上要稍微亮一些。
他将斗篷帽檐压低,低头扎进石楼之间。
他想要找人问问墟川来历,问问隗玉的来历,可所有人都对他很是戒备,一整天下来,他什么也没问到。
晚上,阿祀来跟他对明天比赛的事,还没开口就被陆终拉着问话。
“三年前墟川发生的那件大事,你还记得多少?”他含糊开口。
阿祀戒备地看着他,“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不对,你不是刚从万鬼窟爬上来没多久么?怎么知道三年前的事?”
“我白天出去听人说的,你说你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镇鬼司发动叛变,被魔主大人镇压了。”
“就这?”
“当然,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阿祀说,“对了,当年血流成河,地都被浸透了,整整一个月才干。”
“一个活口也没有?”
“没有,你管这个做什么?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明天的比赛么?”
“啧,”陆终盘腿坐在床上,“行吧行吧,你说吧。”
阿祀:“明天跟你对打的是二级高阶的缇尸,他力气大,下拳狠,手里从不留活口。”
“不是说我才魂力一级,怎么就要跟比我高这么多的人打?”
“这我哪知道,七爷亲自安排。”阿祀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陆终摇头。
“那.....自求多福吧。算了,料你也没法全胳膊全腿地活着从擂台上下来,我浪费什么口舌。”
“你就这么不看好我?”
“有点自知之明行么,你们中间差了将近八阶,怎么打?”
陆终闭目养神,送客的意图很明显。
“你!”阿祀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明早我来接你去角斗场,别想着逃,被抓住必死。”
说罢他就走了。
来到走廊,一个扎高马尾小麦肤色的年轻男人背倚着墙百无聊赖地等在那里,见阿祀出来,他点点下巴,示意他过来。
“找我有事?”阿祀问。
“明天如果这个新来的死擂台上,你会不会被七爷罚?”
阿祀摇头,“我不知道,七爷待这个人似乎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很看重他,大概觉得他很有潜力。”阿祀走近一点,小声道,“舂羽,我倒觉得缇尸可能占不着便宜。”
这个舂羽正是缇尸的耳监。
“你在开玩笑吗?他俩差那么多。”
“我不知道,只是这个陆终有点怪,他一点也不着急。”
“算了,明天看吧,真要有什么咱俩也插不上手。”舂羽说,“走,回去睡觉。”
“嗯,”阿祀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拽拽他手肘的袖子,问他,“缇尸他又打你了?”
他看见舂羽的颧骨上青了一大块。
“他有哪天不打?”
那个缇尸喜欢拉耳监做陪练,耳监都是些魂力一级低阶的人,算得上是普通人,压根扛不住他的拳头。
为此,已经有好几个耳监被他活活打废了。
舂羽算是跟他比较久的,每天都被打得一身淤青。
阿祀眼里露出些许心疼,“你少往他跟前凑。”
舂羽停下,转身回来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