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后半夜了,半拉黄黄的月亮悬在天边。
月光薄如刀刃,切开黑暗,穿过暗红色铁条窗棱,落在磨得斑驳发白的木地板上,将一条带血的绷带照得犹如湿冷光滑的蛇。
绷带的另一头敷衍地缠在一只皮肉稀烂外翻的手上,不过这手骨节修长,骨肉匀称,不算难看。
此时,手的主人正仰面躺在一张破旧的钢丝单人床上,用另一只同样带伤的手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大段大段的文字:魔主隗玉出自葬鬼地,姿容侬丽,肤白如玉......
他原本一目十行地扫着,在“肤白如玉”四个字跳出来后,眸光一暗,翻了个身继续往下看。
“隗玉身负傀火,可毁天灭地,惹众神忌惮。”
陆终不爱看这种虚头巴脑的小说,这些年在擂台上打来打去,脾气性格早燥得冒烟了,压根看不进字儿去。
要不是这篇鬼东西不知怎么地摊在手机屏幕上,他才不会浪费时间看这两眼。
粗粗翻过一遍后,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继续盘算接下来的比赛。
这次比赛是生死局,三天共计六场,必有一方死在擂台上,否则就得加场数。
今天是第一天,他一胜一败,胜也是惨胜,照这个样子,活下来的胜算不大。
当然不是因为他弱,相反,在A市地下拳场,他是绝对的王。
可惜这场比赛是对家专门给他下的套,他们高价从国外请了个世界冠军过来,目的就是把他弄死,好扶持新人上来赚钱。
陆终又翻了个身,月光在他错落有致的眉眼处投下小小的阴影,衬得他琥珀色的瞳孔越发明亮凶狠,像狼一样。
烟瘾犯了,他一把扯掉碍事的绷带,起身想去摸一根烟点上。
谁知,才刚一坐起来,眼前突然猛地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机敏地翻身单膝跪地,摆出防御姿态。
可半天不见有人来,倒是周围呈现一种极致的安静,连风声都消失了。
他皱眉压低呼吸,握紧拳头,目光警惕地巡视周围,时刻准备出手。
半晌过去,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他才发现情况有些超出认知。
首先是贴在墙上的卷边的旧海报不见了,掉漆的床头柜不见了,甚至连身下的钢丝床也不见了......
他三百块钱租来的城中村破屋子,变成了一个不到二十平的山洞。
陆终慢慢收回拳头,警惕地朝泛着幽光的洞口走去。来到洞口,他抬眼一瞧,立马委顿在地干呕起来。
只见数米外是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山壁,数以万计的山洞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上头,它们规整得像是蜜蜂的巢又像是被海水侵蚀的礁,多看一眼,骨头缝子里都会渗出酸意。
陆终将皮肉外翻的手杵在地上,借着疼痛逼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打量周围环境。
山壁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微微斜着往上,在最高处收束成一条白惨惨的幽微光带,光带曲折狰狞,像吊死鬼凸眼球上的血筋。
不过这也让他明白过来,自己是在一个肚大口小的地裂里,地裂深不见底,两侧山壁上有着数不清的山洞,他就栖身在其中一个山洞里。
“艹!”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哪了。
他穿书了。
就穿到刚才自己胡乱翻过看的那本小说里。
小说开头有写一个叫“万魂窟”的地方,说:“魂自山壁而生,为万鬼生源,故称万魂窟。”
这里就是万魂窟,而山壁上密密麻麻的山洞则是孕育魂魄的囊袋。
不过,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魔主隗玉会因为被人追杀而落入万魂窟,又因为受尽万魂撕咬之苦,而将这里夷为平地。
也就是说,如果不赶紧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他就离死不远了。
陆终扶着山壁在洞口缓缓坐下来,两条长腿耷拉在洞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扯着指骨关节上的烂肉,脑子里飞快合计眼下的状况。
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有两条路,呆这里等死,或是想办法穿回去,继续比赛,然后被打死。
哦豁,其实横竖都得死。
陆终扯着嘴角乐了一下,低头看向脚底的万丈深渊。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在现实世界,他下手狠一点,未必挣不到一线生机。而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他不想赌。
想到这里,他嗤笑一声,干净利落地翻身一跃,朝深不见底的裂缝底部坠去。
有山风从底下吹上来,噬骨的阴冷附着上来,有种古怪的黏腻感,他很喜欢,甚至开始隐隐期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死了之后,就能再穿回去了吧,他想。
可落出洞口没多久,他就察觉到一股上浮的力量,这股浮力不仅止住了自己下坠的趋势,还托着他慢慢往上飘。
渐渐的,别的山洞也有东西飘出来。
他们似人非人,长着四肢、躯干和脑袋,却没长五官,只在原本该长嘴巴的位置裂开一个黑漆漆的大口,里头长着密密的尖牙,泛着尖锐的冷白光,萦绕着无尽鬼气。
毫无预兆的,陆终就是知道这些东西是冲着他来的。
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像一具具灰绿色的肿胀的尸体。
起初,陆终以为这些东西没有意识,可当第一只人形物贴上来的时候,他看清了对方混沌外皮下蛆虫一般鼓动的血管和明晃晃的贪欲。
那一刻,一股深深的恶寒涌上心头。
他明白自己被他们盯上了,且马上就要成为他们的食物。
他想躲,可空中没有任何着力点,即便拼命挥动四肢也做不了任何有效移动和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鬼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将他淹没。
很快,有尖牙陷进他的皮肉里。
那东西转不了脖颈,只会拼命扭曲身体,挣扎着将肉从他身体上撕下来,给他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呃!”
太疼了。
这种疼法像是把生锈的钢刀插进脑浆里胡乱搅和,他的呼吸被扼住,毛发钢针般根根竖起。
他向来骨头硬,以前被人折断小臂露出白色骨茬都没哼一声,眼下这一遭居然疼得他想尖叫。
因为这不像咬在皮肉上,更像是咬在灵魂上。
第二口,第三口......
陆终开始疯狂挣扎,他用力挥拳踢打,可使出去的力气却像打在软橡胶上,半点用处也没有。
血液从周身飚出,原本还死气沉沉的鬼东西瞬间“活”过来,像是闻见血腥味的食人鱼,将他团团围住,疯狂撕扯这香甜的血肉和血肉下的白骨。
这是一副惊悚至极的画面,漆黑空旷的地裂里,数以万计的绿幽幽的人形物沉默地将一个鲜活的人撕扯成碎片,一口口咽下。
半晌,吃饱喝足的人形物散去,万魂窟又归于沉寂。
空气中,关于陆终的一切消失殆尽,连血腥气都被吸嗅得一干二净。
仿佛这里从没有任何人来过。
......
不知过去多久,陆终再次睁开眼,仍旧在原来的山洞。
他趴俯在地上,猝然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过速的心跳。
他复活了。
带着那股尖锐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痛意复活了。
陆终眉心狠狠皱紧,眼中怒意滔天,扫视一圈四周后,再度翻身从洞口跌落下去。
他不怕疼,不怕死,唯独讨厌失控感。
出洞后不久,他再次上浮,人形物围上来,被撕扯吞噬。
疼,疼,疼。
再次睁眼,又回到山洞。
陆终面无表情地仰面躺着,心里对这个“复活点”厌恶至极。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要让他遇上这些。
他狠狠捶地,手上钝钝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张开手指端详,只见原本红润紧实的肌肉微微泛着灰绿色......
陆终的眸色终于变得冰冷,在晦暗的光线下,几乎呈现出一种狰狞的感觉。
他担心天长日久之后,自己会变成外边那些无知无觉的怪物,像活尸一样千年万年地藏在山洞里,永无天日。
这对他而言,是比死还要恐怖的事。
不,他得逃出去!
对,逃出去。
可是怎么逃?他似乎连洞口都出不去。
陆终扶着山壁坐起来,开始回忆小说细节。
按照书里所写,能在万魂窟来去自如的,似乎只有魔主隗玉一人。
虽然最后他会毁了万魂窟,但那也是因为窟里的这些鬼东西得罪人家在先。
如今,他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如果他出手救了魔主呢?是不是就可以让他在毁灭万魂窟时放过他,顺便再让他出去的时候带着自己。
陆终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
至于怎么救人?以及救到人之后,魔主大人会不会报答等等,通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主要他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了,隗玉是唯一的变数,不抓住这个机会,就更没有办法出去了。
随后几天,陆终在洞里百无聊赖地锻炼身体和睡觉。
好在这具身体不用吃喝拉撒,即便出不去也不用担心会被饿死。
终于有一天,头顶传来动静。
只见那些鬼东西纷纷从洞里出来,聚集在半空中。
这次的数量尤其多,铺天盖地一大片,将整个万魂窟映成鬼气森森的绿色。
陆终自己也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他的心跳开始急速加快,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很渴很饿,他知道头顶有无比香甜的东西在向他靠近。
陆终使劲咽了口口水,奋力按住自己冲出去的渴望,扒在洞口眯着眼仰头看向高处。
终于,一个深红色身影从天而降,落进森白尖牙里。
魔主隗玉来了。
他的生机也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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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万魂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