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砚修走后,已过三日,这些日子里叶晏川倒是没有为难她,但也从未让贺清蕴走出牢门半步。
她就在那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与叶晏川日日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不过今日……那厮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然破天荒的让她出了这牢门,在那审讯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仿佛蓄谋已久。
贺清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那人又是为了这“线索”做了什么打算,只静静的坐在了椅子上,并没有动筷。
“怕我毒死你?”
贺清蕴仰起头,挑衅的看着那人,不置可否。
“那贺小姐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叶晏川冷哼一声,随后拿起桌上酒杯,浅酌了一口,“如今你已是那笼中困兽,我可没必要去害你。毕竟来日方长,谁也预料不到日后会发生什么。”
贺清蕴撇了撇嘴,倒也没说什么。那人话音刚落,她便利落的拿起了碗筷,自顾自的吃着饭菜,不愿再多看那人一眼。
直到——
“贺小姐近日困于地牢,怕是不知这京城的风言风语吧?”
“再怎么风言风语,也比不上你和郑临轩不是?”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贺清蕴早已习惯了和叶晏川这样斗嘴模式,自然想也不想,便反唇相讥。
不过那人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着摇起了折扇,饶有趣味的看着贺清蕴这副模样,眸光中讥讽不减,却更添几分森意,让人不寒而栗。
见那人并未如预料那般恼羞成怒,贺清蕴倏的停下了动作,放下了碗筷。
“那小姐可真是说笑了。”
贺清蕴冷然一笑,悠悠回道:“那我怎么说才不算呢?也是,叶大人生来多情,与那郑临轩的情谊自不必说,不过……”
“若是谈到你与那云秦世子的好事,才更是一段‘佳话’吧?”
叶晏川愣了一下,仰头喝下了一盏酒,渐渐收回了那似笑非笑的唇角,随即开口:“说到这里……我自然也比不过小姐,不过若是说到这里,叶某这流连情场的能力,怕是远不及你吧?”
贺清蕴心下一顿,一瞬间脑海里似闪过许多画面,但对于眼前之人,必是不能输了气场,刚想要开口反驳,可谁知,下一刻,那人口中却是意有所指: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为了查你这案子,可是忙前忙后,日日案牍劳形。好似有所进展,却又收获寥寥,在这朝堂上又是吃了大亏。还真是为情所困,失了理智啊。”
贺清蕴自然知道从他那里听不到什么好话,可是当他提及这朝堂之事时,却也不免担心起来。
“你什么意思?”
可那人却是神色悠悠,漫不经心的举起了手中酒杯,向着贺清蕴送了过来。见她久久未回杯,他森然一笑,这才不疾不徐的回道: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来提醒贺大小姐,这外头啊——怕是要变天了。”
只听“砰”的一声,贺清蕴心跳骤停,手中酒杯随之掉落。
她斟酌了许久,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究竟能不能信的着叶晏川,又如何审视他的话,贺清蕴心里一时陷入了两难。
不知沈砚修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可谁知,下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
“传太子殿下口谕,将犯人带到刑部,由贺小姐亲自审理。”
这一回,那愣在原地的人,倒是换了角色。
只见那地牢门前,文湘一袭水色锦袍,正施施然的迈着步子,向这里缓缓走来。
贺清蕴心下一动,一时间顾不得之前有一次的言语,忙起身相迎。
“小姐,湘儿来晚了。”
自千秋宴一别,两人已是数日未见,贺清蕴又是被关在了地牢这么久,文湘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担忧。
那日她被主管派去了御药房,被那主管磋磨许久,以至于千秋宴开宴,她都没有赶上。
若是只是在那里做工便也罢了,可谁知,不过一刻,宫里便传来了皇后娘娘中毒的消息,紧接着便是自家小姐入狱,一群锦衣卫浩浩荡荡的来了这御药房,说是要捉拿犯人入狱。
而那犯人,自然也成了自己。无他,文湘作为贺清蕴的贴身婢女,自然难逃其责。
那日她被吓的惊慌失措,一时间亦不知该如何辩解,若不是文思及时赶到,只怕她也要随了那锦衣卫,入了这刑部大牢,从此更无查案机会。
好在之后沈砚修派人护住了她,更是送来了贺清蕴的手串,以及那日他们在地牢分析出的线索。
文湘虽平日里习惯了那安稳日子,但她到底是经历过北方战乱的遗民,大事面前,须得沉着冷静,这是贺清蕴常常教自己的,也是她多年来的生存之道。
依着那手串,还有她积累的药理经验,加上沈砚修已封锁了这宫内大大小小场所,她顺藤摸瓜,自然很快便破了案。
姐妹两人一个提供药物相克的线索,一个顺着思路,在这御膳房的侍女中,查到了那□□之人——
而此时此刻,那罪魁祸首也正被她带到了刑部大牢,静待审讯。
贺清蕴利落转身,对着身后之人回以讥讽一笑,继而说道:“叶大人,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依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怕这刑部,也是要变天了。”
不过她对于那下毒的小侍女,面上却并无怒意,她只以叶晏川审讯犯人的同样方式,将她带到了饭桌前,随后缓缓落座。
叶晏川见状,便也识趣的退下去。
“叶大人别走。”
“姑娘有何吩咐?”
贺清蕴嘴角微微翘起,刻意抬高了声音回复道:“我初来刑部,于这审讯犯人一事可是不甚了解,若是没了叶大人的指教,只怕会不大顺利。”
叶晏川停下了脚步,只立于牢房门前,依旧打开着那幅折扇,一副好整以暇之态望着牢内众人。
也好,反正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走。
“既然是太子殿下口谕……那么下官——”
“任凭贺姑娘差遣。”
贺清蕴并没有理会他那话中的讥讽之意,亦没有对上他的目光,只将重心回到了那餐桌之上,随即缓缓开口:
“既然文湘查了出来,说是姑娘下的毒,我想对于这毒性原理,你怕是比我更清楚吧。”
那小宫女瑟缩的望了她一眼,嘴张了又张,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究竟是如何下的毒,手上又为何会有这药粉,又或是谁指使的你——若是你能如实招来,我定会将你从轻发落。”
她此时面对着贺清蕴,头都不敢抬一下。却在怔愣许久之后,忽然讽刺一笑,随即开口:
“奴婢知道的东西可多了,不知姑娘想听哪一个。不过姑娘身为官家小姐,自是金口玉言,怕是听不得奴婢这腌臜话吧?”
“姑娘此言可是说笑了,如今你我都身处地牢,哪还有什么高贵之分?我若真如那玉面阎罗一般行事,只怕你现在可就无法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与我说话了。”
她话音刚落,那小婢女便倏的抬起眼来,只不过她看向的并不是贺清蕴,亦不是带她来这里的文湘,而是那人口中的“玉面阎罗”——刑部侍郎叶晏川。
可不过一瞬,那人眼中的光便倏尔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坦然无畏。
“同是官家之人,又有何区别?姑娘,既然都已经坐在了这里,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毒,是我下的。至于如何处置,任凭姑娘下令。”
话毕,她决绝的闭上了双眼,拿起了手中酒杯,将要一饮而尽——
贺清蕴心下一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出手打落!
“冤有头债有主,何必如此心急求死?我既然能把你带到这里,必不会糊涂断案,只要你如实道来,无论是你,亦或是那幕后之人,我都可从轻处置。”
可她却是惨然一笑,只兀自摇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
贺清蕴愣了一刻,只得在心里重新思衬起了眼前局面。
她狐疑的看了叶晏川一眼,可那人依旧面色如常,甚至在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见此状,贺清蕴也毫不退让,继而开口:“既然事已至此,那姑娘可莫怪我无情了。”
文湘忙的上前取走了酒壶,又叫人将这残局收拾了一番,好开出一条“路”。
“叶大人,还不来吗?”
这一回,冷了脸的可不止她一个人了。
可叶晏川反应的很快,他旋即收起了折扇,随后快步上前。
“我虽从未来这刑部任过职,但在地牢这些时日以来,也或多或少见过这刑部刑罚,至于如何审讯,那就要看叶大人了。”
“毕竟您作为刑部侍郎,可是让清蕴领教过几次呢。虽然没用到实处,但今日,不正是派上用场了吗?”
叶晏川本以为此事会以太子殿下的名义而草草结案,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砚修并没有告知他们的交易。因而,也在此刻给了贺清蕴乘胜追击之机。
鲜有动怒的他,在此刻也失去了控制。他重重的敲着手中折扇,心中亦是多了几分煎熬。
若是让那宫女进了刑部也好,毕竟作为自己的人,日后也可以想办法让她脱身,可如今……
“好,好啊!既然是太子殿下开口要审理此案,下官自然竭力相助。”
此时此刻,别说是文湘,贺清蕴亦是被他这副模样吓住。
果然自己没猜错,那小宫女就是叶晏川的人。
但至于如何让她供出这幕后之人,却成了难题。
“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刑!”
话音刚落,原本面面相觑的狱卒们忙收拾起刑具,架起了那宫女,将要动刑。
“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人,更何况还是一小小女子,若是查不出什么,岂不白白折磨人一趟?烙铁就免了吧。换个刑具。”
“想不到叶大人还挺怜香惜玉的。”
“那是自然。”叶晏川几乎咬牙切齿。
话已至此,眼前形势不容她有片刻迟疑,纵是不忍,也只能这样下去。思及此,贺清蕴只能横下了心,静等着审讯。
可谁知,那夹板刚上了去,牢房外便又有一道身影急匆匆的向这里赶来——
“传皇后娘娘旨意,急召贺姑娘进宫!”
贺清蕴心里一震,望着牢房外行色匆匆的锦书,一时间无比疑惑。
怎么会这样?
但她决不能错失这次机会!
“文湘,你在这里看着,等我回来。”
叶晏川,你上次在望月楼欠我的,加上这次刑部所为,都必须在这里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正当她无奈的转身而去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惊的她回头望去,只见那原本被狱卒压着的小宫女,在此刻竟已挣脱了束缚,向着围墙决绝撞去!
来不及她出手阻拦,亦不等医官相救,她便已气息奄奄,毫无生机。
身旁的锦书仍在向她眼神示意,让自己速速离了这是非之地,可此时此刻,她什么也听不清了。
贺清蕴迈着僵化了的步子,正一步一步向着门外走去……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了,阳光依旧刺眼,亦刺的她的心生疼。
恰在此时,身后又传来了那无比熟悉,却又夹带着一丝冷漠,甚至于黯然的声音:
“贺丞相,入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