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不忙的时候,我会提前下班,溜到魏宅,或者是他的办公室,跟我的这位情人私会。会完便赶在许琦素下班前赶到家,我争分夺秒,尚未被许女士发现端倪。
我站在他床边穿衣,这人不着一缕,只用薄被掩住私/密部位,倚在床榻上,懒懒地说:“用完就走,真冷人心啊宝贝。”
我下部还肿着,微损伤的肌肤被衣物磨得刺挠。我怪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继而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告别吻。
他顺势把我捞入怀,“什么时候给个名分?”
我一顿,才说:“沈夫人?”
他轻笑一声,喜怒不明。
我轻拨开他的手,用气声说,好的,老公。
“嗯……嗯?”
说完我就跑了,没给他逮着让我说第二次的机会。
有次他突发奇想,把我带到书房,说要教我画国画,我当然知道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出所料,一支海棠未完,我就被他钉在书桌上。他说要作画。
在我身上作。
微凉的触感在我腰部游走,像一条黏腻的蛇在我身上蠕动,时不时吐出一节毒信子,留下点点粘液。
而下一秒,我眼睁睁看着这男人把一支大斗笔用清水润湿,置入我体内,我手上抓着的白玉蟠螭镇纸差点没抡在他脑门上。
“魏楮堂!”
他摁住我的背,“乖,别动,墨还没干。”
我难以启齿,“你做了什么?”
他拨动笔杆,一字一句地说:“润笔。”
我心说真是好文雅的说法。
吊胆提心,偷行不轨,却还在挥毫作画,谈甚么诗书文辞。
我咬牙说:“……那我可要收‘润笔费’。”
他抓着我的手,往他身上引,摁在他的心脏处,有力的心跳声被我圈在掌心,一下接一下传导至我的神经末梢处。
“命都是你的,等着你来收。”
多么郑重,我受不住地收回手,“画的是什么?”
他不语,不知从哪找到一面复古铜镜,往我背后一照。我侧首一看,随即一惊,几簇秾艳的蓝紫色花拥在一起,似绽放在一片白茫的雪地里,栩栩若活。
我看了许久,“遇水会掉色吗?”
“一冲就掉了。”
镜中,我见他勾唇一笑,挑动的笔杆,“春光苦短,及时行乐。”
***
一个月卖身契期满,我没再去文玉斋打零工,转而给补习班和企业投简历,而方渐曈倒是留在了文玉斋。
自从季承文嘲笑我的画技后,我就百般不服气,缠着魏楮堂教我画画。
想想我当年也是耳濡目染地跟季承文学过几手的,虽然理论远大于实践,但起码不至于当个一问三不知的小白。
他说他画的不够好,只能教我些基本功。
“我不比我爸,我只是个铜臭的商人,擅长拿钱胜过拿笔。”
我说,那不正好,我当个酸腐的文人,他当个铜臭的商人,绝配。
待他稳着手腕,一气呵成地画了一簇竹子后,我转头盯着他。
他察觉了我的目光,“怎么?”
可能是因为面对着自己情人,总难免喜欢恃宠生骄。我语气幽幽,嗔怪他:“你哄我。”
他那节修竹刚劲有力,有风骨,线条干净流畅,我旁边这朵花一下子就显得墨色不足,缺少层次,样子比残花衰败。
这男人笑,语气诚恳:“真没哄。”
他转而又说,他有个大师兄,画画才叫一绝,他这种,在他师兄眼里叫做雕虫小技。
“要是有空,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我也挺久没去看他了,他孤家寡人一个,认识点人也是好的。”
我点点头,转而问:“你什么时候拜的师?”
魏楮堂说很早就拜了,他说他师父是美院退休教授,早年就收了几个得意门生,他大师兄就是最得他心意的。
“我算是他的关门弟子。那会儿我爸管不住我,便请他来教我,说要我陶冶情操。”
“那他现在……”
“他的岁数比我爷爷还大,早就去世了。”
我低声说节哀。
他笑说没事,“他近百的年纪了,而且功成名就,一辈子也算够长久的了。”
***
周末,魏楮堂还真载我去见他的师兄,顺手捎了瓶桂花酒过去。离目的地越接近,我就觉得这路越熟悉,等到魏楮堂带我走进东门巷,在“文玉斋”门口停下时,有个念头冒出在我的脑海。
“姓魏的?”
店里的季承文摘下老花镜,睇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酒壶上,目光锃亮:“这次带了什么?”
“桂花酒。”
他满意地收回目光,看起来才注意到我,“沈吟招?你怎么也来了?”
“啊,是。”我说,“跟魏楮堂一起来的。”
在季承文打量我们的时候,魏楮堂弯腰,问我和季老头认识吗。
我说他是我老板,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画铺老板。
魏楮堂恍然大悟,“姓季的‘资本家’?”
“咳——”
季承文听到了,盯着我,点点我,又指指魏楮堂,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嘀咕道:“你姓沈,他姓魏,沈、魏世交,你们俩又认识……”
他莫名其妙地啐了我一口:“我就说呢,富家子弟我见过不少,眼神个个都像你,表面看着清,内里其实都傲得很。我当年就说,你的字怎么让我感觉这么熟悉,原来是跟魏楮堂他爸学的——当年就听说魏世泽收了沈家的孩子做干儿子,宠得跟个私生子一样,原来那人是你……在看人这事上我还没看错过几回。”
“你倒是会过日子,锦衣玉食,还跑来跟我这个老头子讨生活。”
他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一时没说话,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姓沈,跟沈家没多大关系。”
这下轮到季承文被我噎住了,半晌他才不服气地说:“那你还挺舍得,小小年纪不惜给我这老头子做牛做马,只求一串手链来讨你小情人欢心……”
他说话说到一半,声越发小,调越发含糊,眼神也越发直愣。
我朝他呆愣的方向看去,眼神落到魏楮堂的手腕上。
准确来说,是他手上那串小叶紫檀上。
聪明如魏楮堂,他微冷的神色终于破冰回暖,似乎一切他都了然于心。
方渐曈恰巧从二楼下来了,探着头往我们这边看。
“吟招哥,魏哥,你们怎么来了?”
“啊,”我抢一步说,“你魏哥是季老板多年的师兄弟,没想到这么巧。”
方渐曈面露疑色,“魏哥,你跟季爷爷是同辈啊?”
我没忍住,笑了,还笑出声来了。
魏楮堂:“……”
季承文“呸”了一声,“我都够格给他当爹了。”
魏楮堂牵出一抹笑,“我怕您折寿。”
“谁命长还不一定呢。”
“谁命长倒不知道,但我一定多努力,争取让您比我先入土。”
这两人轮流对呛,相互阴阳,不分伯仲,看这架势,他们在从前肯定没少吵过架。
吵到最后,有客人进店铺了,季承文才骂骂咧咧地转去后厨,给他师弟准备午饭,魏楮堂神色淡淡,帮腿脚不好季老头收拾储物间。而方渐曈去招待客人,我在后厨指导方渐曈怎么让咖啡的风味发挥极致。
用餐过后,我只是调了饭后饮品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我给季老板冲了茶咖,与在前台的他对酌。
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只见魏楮堂竟上了台,坐在那许久未用的古琴前,弹了几个音。
我愣愣地看着这男人,看着他明眸低垂,修长有力的指拨弄着琴弦,一时分不清他拨弄的是琴弦,还是我的心弦。
曲至中,我才回过神来。我居然才知道魏楮堂会弹琴,遂问季承文:“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卖曲儿的人?”
“嗯,他偶尔回来弹几首。”他轻哼了一声,“你别看这小子琴棋书画样样都通,但其实他什么都只学了个皮毛。国画只会画那么几种,曲儿也只会弹那么几首,只露一两手哄哄行外人还好,多了倒不行了。他顶多就擅长经商和写字,更多的就不指望他了。”
季承文斜睨我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看你就是这么被这小子骗走的。”
我浅笑,“我比较肤浅,可不是被他的‘琴棋书画’给骗走的。”
我忽而想到什么,“我看您倒对我们的关系接受良好,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是老一辈的人,会觉得你们的关系‘不正常’?”季承文进一步说,“我确实不大能理解。”
我的眼微垂。
“但这是你们的事,我只是不理解,但不代表我会反感和反对。”他说,“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你们还有挺长的路要走,所以不愿当你们崎岖路上的一个绊脚石,绊倒了别人,自己也要挨踢。”
我朝他诚心一笑,为他的尊重。
魏楮堂身边的亲人不多,与其说他是带我来见他的师兄,更像是带我来见他的长辈。只不过我们都未曾料到,人生处处在相逢。
季承文才开口,“你家里人还不知道吧。”
我为他的敏锐所咋舌,犹豫的舌头转了几圈,“嗯。”
“不打算告诉她们?”
“……还要再等等。”
季承文头也没抬,眼睛却越过鼻梁上的眼镜框,盯着我,“开不了口?”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想着用无言来解决。
无言兴许是对的,无言永远是最诚挚的诉说。
季承文垂下眼,喝了口咖啡,不说话。
他的沉默久到我都要以为我们的谈话又一次戛然结束时,他才转过身,换了块丝布,叹了口气说:“这代人啊,太年轻又太早慧。前脚刚跨过三寸门槛,朝前头前卫的思想奔去,后脚又被条条框框的传统绊住,被夹在古旧的窄门里——里外不是人。”
“无论什么年代,革.命、社会转型也好,这个日新月异、思想剧烈变革的时代也罢——过渡转变时期的路永远是最难走、最困苦的。”
“可是啊,尽管大衣里裹着燃尽的火山,但也要记得,给自己买杯咖啡。”[1]
季承文吁叹完,也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什么说。
[1]化用自亚伯拉罕·耶霍舒亚《诗人继续沉默》:“街上十分嘈杂。我们这群痛苦的老艺术家挤在咖啡馆的一角,大衣里裹着燃尽的火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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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山火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