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日里因为不住宿,独处惯了,在房间里窝了几天,为写论文连读了好几本专业书,满腹知识却憋不出几个字,这种精神便秘的感觉维持了挺久。某天从床上起来,才猛地想起来要去赴魏楮堂的约。
家里没几套正式的衣服,那些量身定做的服装全搁置在沈宅,我想着自己不甚引人注目,也不用太过于庄重,于是翻出套从前在升旗仪式演讲上穿的白衬衫和黑礼裤,外披件长绒风衣,收拾得像样些便出门了。
我在等电梯的时候给魏楮堂拨了个电话,问季深什么时候来,结果他说季深早就在门口等着我了,我一下楼就能看见他。
我一惊,怕让人久等,忙快步走出门。
待我坐进车里的时候,我略带羞赧地说:“让你久等了。”
他语气平常,似乎理所当然,“没事,等待才是我工作中的主要内容。”
二月初,天还很寒凉,晨光还未曾完全睡醒,天还雾蒙蒙的,给人一种郁郁的感觉。
我一翻天气预报,发现前后三天里,只有今天是阴天,我在心里暗道魏楮堂这剪裁仪式选的时间不算好,怎么也当选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冲没了,因为剪彩仪式布在室内大堂里,红绒毯,理石砖,水晶灯,鲜花束一应俱全。分明是白天,可室内却高灯亮照,让整个大堂都缭绕着一种烘烤着的气息。
魏楮堂站在高台上,光束笼罩在他身上,他面上带着三分笑,举止投足皆风度翩翩,无论看多少次,我都会为之心头一颤。
我本打算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魏楮堂结束这场枯燥又华丽的商务仪式的,却被季深递上一副墨镜,带到了魏楮堂身边。
我不明所以,但台下万众瞩目,我也不好扭捏推拒,只得安静地站在台上。
台下无数记者蜂拥而来,长枪短炮迸发出亮光,哪怕我戴着墨镜,也觉得这光束分外刺眼。
主持人在宣读贺词,礼仪小姐为我们送上剪刀,我微笑着,接过冰冷的铁剪刀。我唇部不动,借机暗声对魏楮堂说:“我既不是股东,也不是合伙人,这彩带让我来剪,怕是不合规矩。”
“集团董事身体抱恙,所以没到现场,麻烦你帮忙做个样子,糊弄一下媒体,算是帮我一个忙。”
墨镜掩盖住我的半张脸,虽然不知道这些眼尖的媒体人会不会发现出端倪,但我也信了他这番说辞。
剪根彩带的功夫,也不必多费事,三两下便结束了。我和魏楮堂被季深护送着下台,台下的记者媒体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一刻,像蛰伏已久的猎者,一瞬间蜂拥而来,团团围住魏楮堂,他们的问题如连环炮一般接连不断地飞射出——
“为什么这次宋董和宋小姐未曾出席,能解释下原因吗?”
“魏总,请问您与宋董以及宋家小姐的关系……”
“魏总,请问您多年前与宋氏的纠纷……”
这些问题似乎跟今天的剪彩毫无关联,而且都围绕着一个与魏楮堂关系甚远的姓氏,我疑惑重重,偶然抬头间,看见远处一个高挂着的LOGO,是一个用字母组合起来的图标,而拆分开来,便是“S、O、L”三个字母。
这个标识,似乎跟我多年前在魏楮堂办公楼里看到的不一样……
还没等我捋清状况,就见一个记者把话筒送到了我的嘴边,他的嘴唇翁张,似乎在很激烈地问着问题,但身边太过喧哗,我没能听清他的话语。
还没等我读懂他的唇语,魏楮堂就在一阵火炮般的喧哗中,轻轻捂住我的耳朵,耳边的质问声顿时小了许多,他凑在我耳边说,抱歉,没想到今天的场面会这么混乱。
我摇头,表示没事。
他给了季深一个眼神,便让他带我走了,在走之前,我不安地回头看了魏楮堂一眼,他笔直地站在人群中,闪光灯烘烤着他。
在安保的开路与护送下,我顺利地离开现场,来到内部的宣讲厅,而一干记者媒体都被全副武装的安保格挡在大堂处。
一个小风波被顺利平息,后面的宣讲仪式无聊如斯。不过幸好魏楮堂也并非让我来听经受罪的,待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季深把我带到魏楮堂的办公层,叫我在这等他,还嘱咐我说里间茶几上的东西是他给我置备的礼物,交代完便自行离开了。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里间拆礼物,而是缓缓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这个城市。这里视野过分好了,江水、天色、高楼、远山一应收尽眼底,跟魏楮堂从前那间办公室里局促的视角大相径庭。
四周十分新净,看来是翻新过,或本就是新建的。
我走进里间,发现里面真摆上了玫瑰束与甜品塔。我暗笑他哄女孩子一般的手段,一边却又在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下,细细打量着满桌的礼物。
我听见门外有动静,当是魏楮堂来了,便起身走出里间去迎,却不设想门外来了个女人。
“……您是?”
这人小翘鼻,嘟嘟唇,杏眼尖腮,一双引人注目的长睫毛,明明是很符合大众审美的脸蛋,却让人没什么记忆感。分明是寒冬,但她穿得并不厚实,而且处处体现出一股贵丽感。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当面问我名字的人呢。”她轻轻一笑,似乎对我的存在并不意外,但她的笑容却让人觉得僵硬,“我叫宋雨藤。”
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说她是名人,无人不知她的名。
我略一颔首,“恕我孤陋寡闻。”
“你就是魏楮堂从京上带回来的小情人?长成这样,怪不得他肯为了你推了这么多要事。”她端详我的脸,“我竟然觉得你有点眼熟。”
她端详我的同时,我也在很努力地找寻她面容的记忆点,试图想起这人的相关信息,但我失败了。
我无意于告诉她我姓谁名谁,也不去解释她话语中的误会。我也无法单纯地从面相来判断她的实际年龄,于是说:“叫我吟招就好。”
她在嘴里低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在品味。继而她反客为主,直接坐上了魏楮堂的办公椅,还示意我在她对面坐下,我迟疑一阵,还是拉开椅子坐下了。
“你一直在看我的脸。”宋雨藤歪头说,“我好看吗?”
她的脸虽完美,但看久了,让人有种不协调感,我自知失礼,敛下了眼。“我从不过分评价女士的容颜,你要是问我,我一定会说好看。”
她淡淡地笑,似乎早就听惯别人的夸扬,“我父母长的平庸,我想要出挑,就只能去整。”
我没想到她真会开诚布公,因为在这个看颜的时代,人们对天生丽质的要求过分地苛刻了。
“我整过容,这不是什么秘密。”宋雨藤说,“很显然,我的脸很成功。”
“我垫过鼻子,削过骨,割过眼皮,丰过唇,抽过脂,打过针,纹眉种发接睫毛……只要是美容院有的项目,我几乎都碰过。”她开诚布公,“我不够高,我就打激素,我不够漂亮,我就整,我不够白,我就买成箱的护肤品……只要能用金钱解决的,都我而言都不是问题。”
我突然间想起来,我曾经不知在哪看到过,说宋氏SOL集团掌门人有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儿,而她的哥哥,叫宋公藤。
我只当她是被人娇养着的大小姐,生下来就是掌上明珠、怀中千金,可能连现金账单都没碰过。但为了礼貌,我还是静静地听着。
“但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破坏了。”
我抬眼看她,等着她的后话。
她却没多言,反倒看着我,“待在他身边,觉得知足吗?”
我没想给予回应,唯有沉默地看着她。她继续说:“他无利不往,你仅靠床上的功夫,可留不住他。”
她踏着高跟鞋走到我身边,靠坐在办公室沿,“况且,魏老爷子是出了名的强硬,说一不二,他断然不会让你久留在他的身边。毕竟又有多少人能接受自己的儿孙喜欢男人呢。”
我感知到我的眼睫微颤,但我仍稳住了神色,“想说什么?”
她柔美一笑,在她的手提包里拿出只名片夹,把一张名片塞进我的上衣口袋里,带有水钻美甲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胸膛,“想知道更多,可以来找我。”
她的手还没挪开,就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我的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利落的身影,急忙抬手,想把宋雨藤的手拨开。
她却趁机揉了一把,语气变得暧昧:“挺结实。”
她作势要收手,我放轻了抓着她的手的力度,不料她的腕挣脱了我的手,下一秒,冰凉滑腻的手背在我面颊上剐蹭了几下。
她大方地对来人说:“魏总,我看你这小情人挺可爱的,不如借我玩几天。”
我转头看去,魏楮堂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冷面霜眉,冰若雪峰,仿佛下一秒就要呼啸着雪崩。
“出去。”
他的玩世不恭似乎已经成了我的刻板印象,我很久没见到这男人严肃时的模样了。
我一时不敢说话,却见宋雨藤转身就坐回老板椅上,翘着腿,一副以主待客的模样。
她玩赏着自己的美甲,“这位置本就该是我的,我凭什么要走?”
魏楮堂闻言,掩上了门,走到门口的衣帽架边,除下了外套,继而解下了领带,松开领口的纽扣,把袖口的袖扣取下,衣袖挽起一小节,缓缓走到我跟前。
我不明所以,看着他把椅子转了个面,把我圈在扶手椅里,作势要吻我。
隔着个办公桌的宋雨藤面容扭曲了一瞬,似乎在表示嫌恶,她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提袋,剁着高跟鞋就走了。
至门口,她还不忘毒蛇地刺一句:“办事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免得喘得太大声扰了人的清静!”
门被用力地拍上,发出声巨响。魏楮堂置若罔闻,俯身将一个吻落在我唇上。外面的可能比较凉,这个吻居然带着点捂不化的寒气。
末了,他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居然下意识地把那张名片的事瞒了下来,转而说,“仪式结束了?”
“还没有,但收尾工作不算特别重要,找人替了。”
“小蛋糕吃了吗?”
“还没,”我说,“这么多,吃一天都吃不完。”
“那我叫人包起来,送到你家。”
我的声音弱了些,“太招摇了。”
他愣了一瞬,了然地笑说:“那就说是我送给你和晓晓的,小孩子喜欢甜品。”
我这次没跟他计较,“……嗯。”
“好了,午饭时间,甜品先放一边。”他起身,朝我伸出手,“赏个脸,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