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左右,纹清漫步在荧虹街区。
年节一过,四处招展的霓虹黯淡了一些,两边银杏树上牵挂的彩灯丝缦也变得臃肿可憎了。
纹清几乎是一出门就开始后悔没有穿上那厚实及膝的羽绒长服。她把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了颀长的脖子,冷风往领口里灌,在轻薄镂空的线衣上喧嚣。
即便心里装着事,脑子里静不下来,眼睛也被疲惫所扰,像架了两块铁片,耷拉在上眼皮,不住往下坠去。
为了不显得过于颓唐,她还特地在暗沉的脸上铺了一层粉底。
露过镜面橱窗时,总要被那惨白纤瘦的女人吓一跳。
进了银月酒吧,听着那轰隆急躁的鼓乐声,纹清不由得想,人和人真是不一样,这些男女见天流连在这纸醉金迷的地方,靠着烟酒续命,沉浸在对耳膜的摧残中,竟然还能血气充足。
而她走上这二十分钟已经气喘吁吁,恨不得倒头就睡了。
幸而极度的疲倦让她少了几分惶恐,便是要面对刘烁,忐忑之余只想着快点把事情完结。就算他为难或者威胁自己,也得等养足力气才能生气或害怕。
二楼的专属VIP包房内,十来个青春靓丽的男女围拥着中间的男人,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斜躺在卡座中,偶尔伸手一挥,旁边随侍的经理就满脸谄笑的低下头去听令。
亮明来意后,门口的人没有为难她,只侧身示意过去。
纹清走得近了些,不敢出声招呼,但她老土的装扮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那群年轻的目光如芒刺背,她手足无措还要故作镇定。
过了很久,刘烁才注意到她,坐直了身子,跟旁边的女孩耳语了几句,那个女孩起身站到了边上。
纹清看懂了他的意思,走过去拘谨地坐下。
“张小姐。”刘烁夹烟的手端过杯子喝了一口,并顺势把烟熄灭在里面。
“昨天那件事……”纹清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摇头阻断了。
他笑得玩味:“我还以为我姐魅力多大呢,华诗的千金整天死缠烂打都入不了眼,结果还不是被戴了绿帽子。”
纹清听着奚落,咬了咬牙,忍住泼他酒的冲动,敛眉屏气道:“昨天是误会,那人是我同学,我们只是聊了会儿天。”
“嗯。”刘烁点了点头,极无所谓:“我信了。”
纹清看他那个样子明显憋着坏招,语气也开始急迫了些:“如果不相信,可以查看监控,你应该很容易去验证吧?”
“我为什么要验证?”刘烁双脚交叠抬放到桌面上,整个人往后一摊,纨绔至极:“你又不是我的女人,我费那个闲心做什么?让我姐难堪,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这不是送上去让她记恨么。”
“那你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刘烁夸张地瞪大眼:“明明是你主动打的电话,求我不要把照片发给她。”
纹清转过脸去,满面羞惭。
难道自己真是小题大作了?
刘烁拍了拍旁边姑娘的大腿,那人娴熟的从烟盒里抽出烟,放在他嘴上,不等继续示意已经有火送至烟前。
纹清只觉得在这里浸没一会儿,全身上下都得被敷上一层焦油。
她尴尬不已,与其被留在这里受尽挖苦,索性强硬一些挽回点颜面,遂看了下时间,站起身来:“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
“嗯。”刘烁应声笑道:“回去等着被我姐报复吧,她这人心眼很小,逮着人就往死里收拾。”
纹清停在原地,周围的男女在脂粉面具下像是用着同一张脸,看永了让人眼睛发昏:“你想怎么样呢?”
“不想怎么样,就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台下音乐热烈起来,把刘烁的声音盖住了。
纹清只得俯下身子来,听他的要求:“下月二十号,让她去雍南别墅,参加我的生日宴。”
这下换纹清夸张地瞪大眼睛了,他的生日宴?难道亲弟弟的生日宴会,谢荧会不去么?这算是什么要求。
刘烁懒得多言:“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我说的话,她不会听的,而且你的生日宴会,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去呢?”纹清觉得这实在是个滑稽的要求,简直比让她去当刺客行暗杀之事还要离谱。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会留在岭城,多利用你的魅力,把她宠爱你的期限拉长一点,总会有机会的。”
纹清被这幼稚的言论弄得哭笑不得:“我又有什么理由让她去呢?这是你们的家事啊。”
“理由当然有。”刘烁手伸过她的头顶,拿过一杯酒,依旧是喝了一口把烟熄灭在里面,这个动作在纹清看来极具侮辱性,这一幕恐怕又成了新的把柄。
周围的人都拿着手机,难保不会把他们谈话的样子拍下来。
“你在飞云工作,城西几个连锁酒店,正好在进行智能家居控制系统的招标,你作为投标方的团队成员前来跟我洽谈业务,很正常吧?我跟你认识很符合常理,邀请你来参加宴会,更是顺水人情。”
纹清呆呆的听着,竟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刘烁接着道:“你收到邀请,转而求她跟你一起出面,是不是也很正常?”
纹清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保证她会答应,她那么聪明,知道我只是个小客服,没资格站上竟标台。”她暗自佩服自己在这种混杂的情况下,竟然有这么清晰的头脑,能很快抓住漏洞进行反驳。
“我只是给你一个认识我的身份,免得她以为是我故意接近你,我对比我年纪大的女人可没有兴趣。”
许珂玉的名字差点就被纹清脱口而出,但她没有贸然打趣,他们还没有熟到可以互开玩笑的地步。
回程的路上,纹清一直在软件上搜索着新闻。
确实看到几个文案夸张的视频,简诉因为乐火食业的一系列负面新闻,影响了企业的形象,导致刘烁被父亲所不喜。又因为最近刘辉视察落英山项目与谢荧同框的照片四处流散,集团继承人的天平开始倾斜。
评论里当然都是一溜的叫嚣:这只是烟雾弹,这么大的公司不可能交给外人管理。
但刘烁肯定是迫切需要上演一场家族和睦的戏码以减少外界的猜测,稳定高层拥趸者的人心。
如果他的生日会,谢荧不出面,那真的证明姐弟俩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到时候他在集团内部,就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豪门之家的恩怨,真是既复杂又儿戏。
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竟然都能为刘烁所用,看来是真的没什么好招数了。
日子又安然的过了两天,纹清接到了静月的电话。
“张小姐,晚上我把猫送过来。”
“啊?哦。”纹清先是惊讶,尔后镇定下来。
她竟然都快忘了她还有一只小猫被寄养在南山,这还算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么,她为此愧疚不已。
晚上谢荧也发来了信息,邀约晚餐。
纹清当然不会拒绝。
分离了半个月,联系甚少,甫然要见面了,竟然觉得紧张不已。
A酒店顶楼的花园餐厅里,纹清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脸上实难溢出笑意来:“你的头发……”
“头发太长,打理麻烦,我剪了。”谢荧捋过额前的刘海,短浅的发丝稀稀落落往下滴淌。
纹清怔了半晌,忍不住嗤责:“你为什么不提前问问我的意见?”
“问你?”谢荧挑眉,满面揶揄:“什么时候我的头发还不能自己作主了?”
纹清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冒出怨气来,并且越来越浓烈,为这种事闹别扭实在是小题大作,可她就是欲哭无泪的怨怼:“头发是情侣的共同财产。”
谢荧失笑:“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
纹清胃口全无,精致的餐食成了眼里的累赘:“我不想吃了,我们回去吧。”
谢荧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满,脸上笑意收敛,眼睛里结了冰,本来长发还能柔和她面部的线条,现在全然充满了攻击性,让人更加惧怕:“我倒不知道,你喜欢的竟然是我的头发。”
纹清不甘示弱:“那我明天就去剃光头,看看你是不是不在乎我的头发只喜欢我这个人。”
谢荧张了张口,罕见的被她闹得失语:“张纹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纹清揉皱着眉:“头发是情侣的共同财产,你得经过我的同意。”
谢荧以手抵额,失了脾气:“头发被烟燎到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她垂着眸,竟有种不敢直视的心虚。
这下纹清的气被啼笑皆非所淹没,对面女人失了气势在她眼里成了个犯错的孩子,这种不经意的示弱,惹得她怜爱丛生。
“好了。”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丝:“以后不要再抽烟了,赶紧把头发留长,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谢荧轻笑一声:“很难看么?静月说这样子挺自然的。”
她真是会在已经熄灭的火堆里,翻出容易复燃的焦炭,然后使劲煽风。
纹清口中酸甜的树莓酱成了苦涩油腻的味道:“她觉得好看就行了,反正平日总是她看得多嘛。”
饭后,两人去了雍北区的新家。
一进屋,白色的影子突地跳了过来,在纹清面前弓起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