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不舒服么?”下了飞机后,看到纹清略显虚浮的脚步,谢荧上前担心地问道。
“没有。”纹清微红了脸:“就是有点紧张而已。”
谢荧短促地笑了一声,双手捋过耳旁的碎发,把它们整个别到脑后:“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就算失手坠了机,还有我陪你不是么?”
她的玩笑配上严肃清冷的神色,很难让人笑出来。
纹清扯了扯嘴角,跟着她慢慢往一旁走去。
“这里左边有个道观,右边有个寺庙,你想去哪边?”谢荧走到岔路口,转头看着纹清,等待她的选择。
纹清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不停拨弄着头发,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我都可以。”
“都可以。”谢荧淡淡然重复了一句,站住了脚步,似乎在认真思考,又像是有些不耐她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未几,她转而向左迈出了脚步:“去道观吧,这条路上的景色最漂亮。”
两个人开始信信然散步似的往前走。
红色的枫叶,金色的乌桕树,黄色的银杏,织就成一片温暖的初冬之景。
“你经常来这里么?”纹清是个害怕冷场,却又很难热场的人。
谢荧随手抓住飘落到身前的枫叶,把它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递到纹清面前:“来过一次。”
纹清接过落叶,捏着叶柄在手指间转了转:“这里的红叶寺我是来过的,小时候陪着外婆来烧香,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道观。”
“嗯。”谢荧挑了眉头,淡淡然,对此话题并不热衷的样子:“七月刚落成,是比造卿州的玄清观建的。”
纹清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玄清观是什么样子,只是在视频网站上刷到过介绍,她对道佛之类的宗教景点并不感兴趣。
“你要是没工作的话,可以去面试,观里正好在招道士。”谢荧脸色正经,不苟言笑。
纹清实在分不清这是开玩笑还是在奚落,只得顺着她说道:“是么,如果我三十岁还没结婚,那就来做道士。”
谢荧轻哂,凌厉的眉眼因为放松而柔和起来:“为什么是三十岁?”
纹清十指交结着,忍住想倾吐自己烦忧的冲动,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并不会共情她的心理,自己太过入戏,只会徒增笑料罢了:“我家里太过传统,要是三十还是单身,说不定父母会跟我断绝关系。”
“你看起确实很传统,像长在那个宅子里的女人。”谢荧转过身,一面打量着纹清,一面恣然的往后退。
不知道是不是纹清的错觉,那落在身上的目光,带着能融化肌肤的热意。
纹清被她看得措手不及,无处躲避,恨不得拿手捂住脸庞。
“我身旁的人性子都太过热情,总是想方设法来表现自己,恨不得把所会的忧点都顶在头上,无时无刻不在恭维讨好。相比起来,我宁愿跟你相处,因为你很真实,脸上的表情太过于直白,说不了谎。”谢荧勾唇浅笑,背靠住一株枫树,停下脚步,等待纹清靠近。
待她瑟瑟然走近后,她微俯下身,认真攫住她惶惧的眼睛:“你一定想我赶紧离开这里,然后永远不要来打扰你,对么?”
纹清偏过头,耳朵如沁了血,在十二月的寒潮中,感受到了五月的燥意。
鼻端突然传来一股香水味,味道悠然冷冽,像是夏日的傍晚,急风打过荷塘,由风送来一阵带着苦意的莲香。
略带着攻击力的气息,逐渐包围住她,让她挣扎无力。
“你很讨厌我?”谢荧抬起右手,把它轻轻放在纹清的肩上:“还是只是单纯的害怕?”
纹清紧张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她躲闪的眸光移到对方的衣领间:“我当然怕,我怕以前得罪过你,怕你在想办法来报复我呢。”
谢荧神色微窒,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半晌,她松开手,幽幽道:“你想多了。”
两个人恢复了带着隔阂的疏离感,继续一前一后游走在山道上。
淙淙的溪水声传来。
路旁出现了一条小溪,水质清澈,两旁落叶堆叠,水面上倒映着森然的树冠。
“这就是青溪的源头么?”纹清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谢荧探出脚尖,在无波的水面上划出一道裂痕,两个人的身影被扭曲撕扯开来:“是的,其实也算是淮江的源头。”
“淮江?”纹清惊讶不已,没想到这条看起来完全不起眼的小水沟,蜿蜒流淌,汇聚相交,竟然就变成那条汹涌奔腾的江河。
道路渐渐往上,成为一道盘山的阶梯。
落叶纷呈,不住地打在发顶,纹清时不时要去抚弄一下,她把摘下的叶子,连同捏在指尖的那片,皆悄悄塞进衣兜里。她相信万物与人的缘分,觉得它们的到来,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终于看到了道观顶上那仿古的黑色铝瓦,这种瓦稍有阳光便像沁了油一样,烁人眼目,朱红色的墙面更是彰显着道家的深沉庄严。
阶梯的尽头是一道绿色的牌楼,楼匾上雕刻着丹霞观三个字,想来也是为了应和这满山火红的景色。
“要进去么?”谢荧问道。
纹清观察着她的神色:“你不想进去么?”
“嗯。”谢荧皱了眉头:“这里才落成,油漆味很重,最好还是别进去。”她想了想,提议道:“旁边小道过去正好有一个观景台,我们去那里吧。”
纹清自然愿意当顺从者:“好。”
从观景台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处在修建中的楼盘,层层的脚手架,绿色的安全网,无数泛着烟尘的混凝土,塔式起重机上发出嘈杂而有力的噪音,不知疲倦的劳碌着。
纹清前一秒还身处静谧悠闲的小乡村,后一秒就直接进入了现代化的钢铁之林,心中的震撼可想而之。
她趴在栏杆上,看得入了迷,竟没有感觉到身后的人正在靠近。
当耳边传来发着热气的呢喃,她一瞬间僵硬了身躯:“纹清……”
“怎么?”纹清瑟缩着与她拉开距离。
谢荧轻笑一声,浓烈的水莲气息愈发压制过来,危险从发梢传到纹清捏紧栏杆而泛白的指节:“我们……”
纹清简直要熟透了。
“我们添加联系方式吧。”压迫感骤然散开,谢荧倚靠在栏杆上,脸上带着恶作剧后的狡黠笑意,她那张清冷而美丽的脸做这样灵动的表情却并不违和。
纹清被她戏弄得都快生出悲愤之情了,但脑中怎么想不重要,手却早已做出了反应。
看着她发过来的好友申请,纹清当下最想做的事,就是把那伤春悲秋的头像和激愤厌世的头像赶紧换掉。
手机上显示已经是下午四点,两个人似乎并没有相处多久,时间却过得非常快。
谢荧熄掉屏幕,把手机塞进棕色大衣的口袋里,她依旧背靠在栏杆上,有意的避免去看远处那尘埃漫天的景像。
要创造一个地方,总要先毁掉一个地方,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山风从一侧吹来,发丝扬起,冷意沁进毛衣的疏络里,在四肢游走蔓延,纹清不自觉地拉拢着外套。
“走,下山吧。”谢荧站起身来,靠向纹清的右侧挡住了风口。
两个人顺着来路往下。
回去的路,总比来时要快一些,不单是因为下坡,跟心境的变化也有关系。
山风开始在林间盘旋,落叶不住的飘落,简直像下了一场红色的雨。两个人穿梭在雨中,皆沉浸在了这奇异的景色里,前方的道路也变得未知而神秘起来。
纹清想到小时候过年和母亲去观音庙上香的情景。跨年后鞭炮的红絮也是这样簌簌而落,硝石火药味带着对新一年的憧憬,全部冲进鼻端,眼前是弥漫的烟尘,无数彩色焰火正在头顶点亮。
而那条湖上的长街,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一样,到处都潜藏着爆炸的危险,到处都是快乐的尖叫,孩子们横冲直撞,消防车严阵以待,还有警车的呼啸,偶尔才能从剧烈的炮声中飘过耳际。
回到现实,天空是灰蒙蒙的。
大风预示着已经不能再从空中回去。
“山脚下的停车场有车,你不用担心。”谢荧仿似猜出了她此时所想,在前方出声安慰道。
“好。”
纹清看着她的背影,那纤长的身姿,飞扬的长发,像是杂志上最让人留恋的一页,实在不忍翻过。
要是停车场再远一些就好了,若是一场大雨把她们暂时困在这里就好了。
猛然冒出的怪异念头,让纹清大惊失色。
她怎么会这么想?
谢荧的声音还在耳旁,但仿佛隔得很远了:“晚上就在园区吃饭吧,邀你去南山,你肯定不愿意。”
“你有听到我说话么?”
纹清木木然撞上了那人的肩膀,还没抬头就听到那带着抱怨的声色:“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纹清摸了摸下巴,退后一步,不好意思的笑着:“我只是觉得这些叶子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