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城突然进入了多事之秋,连续数天都是阴雨绵绵,南方的空气犹为湿冷,睡在还未来得及撤下的冰蚕丝凉席上,寒气从脚心里往上窜,沁得人无法入睡。
纹清刚起床刷着牙,楼上吱啦啦的电钻声便开始叨扰着耳膜,她无奈地苦笑一声,吐出口中的泡沫。
今天是周六,按规定来说装修公司应该停工休息。
整个上午纹清都被它搅得心烦意乱,哪还能静下心来认真工作,但她也只敢暗自抱怨,绝提不起勇气上楼去质问一句。
并不止楼上一家,这座公寓楼里长年都有住户处于装修状态,它们不停的翻修变换着,也许今天多了一个美发沙龙,明天就变成宠物护理中心,而她的隔壁前不久还开了几间民宿,夜间来来往往的人更是喧闹不已。
既然选择了住在这里,就只能安于现状,以现在的经济能力,想要搬离还需要些时日。
戴上耳机坐在电脑桌前,正在努力制作表格的时候,门铃响了。
纹清蹑手蹑脚的往门口走去,悄悄地从猫眼里往外看。这楼道里经常有搞产品推销的人员,他们会打着物业公司的名义哄骗你开门,一旦开门便死缠烂打的要你购买他的商品,纹清上过两次当,所以听到门铃总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
外面站着的是许珂玉。
门一打开,她便直奔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咕咚咕咚地狂灌起来。
纹清坐回到电脑桌前,脸上冷淡的表情显示着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你这么早来做什么呢?”
许珂玉摊倒在沙发上,等顺够了气,这才说道:“我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才会来找你。”
她会有什么大事,纹清不以为然。
许珂玉从来就是这么咋咋呼呼的,芝麻大点的小事都会夸张百倍来形容,纹清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早已习惯了她的性格。
许珂玉拿着手机翻找起来,“我昨天不是把结婚消息群发给微信好友么,结果你猜谁回了我?”
“谁?”亦清回头瞥了她一眼。
许珂玉明晃晃的笑容里,全是兴奋和羞涩:“乐火。”
乐火?听到这个名字,纹清一脸懵逼,回忆了良久,终于从脑子里找到了点线索。
这不是许珂玉当年做游戏主播时,给她疯狂砸钱的榜一大哥么?
那人帐号名就叫乐火,后来被网友扒出来是乐火食业的总裁刘烁,00后最受瞩目的企业家,风流多情兼花钱如流水,把许珂玉哄得五迷三道。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他回你什么呢?”
许珂玉把微信聊天记录翻了出来,举到纹清面前,“他说他回岭城了,还说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是么。”纹清语气生硬了起来:“你要是敢答应,我就不参加你的婚礼了。”
许珂玉闻言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干什么嘛,我的婚礼你竟然敢不去。”
纹清看着眼下忽闪着红光的鼠标,心里突的燃起一把火,那火透过头顶冒出烟,就快要爆炸了:“你忘了他以前怎么伤你的了,把你害得差点自杀,你竟然还敢去纠缠。”
许珂玉好歹也是Y大出来的,能考上足以证明智商不低,怎么在感情上却像个弱智一样惹人厌烦。马上就要结婚了,还去跟以前的暧昧对象,那种酷爱玩弄网红的富家垃圾有交集,这不是找死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许珂玉要是翻了车,那她张纹清不是要被家乡父老归为同一类人。
风评被坏,她就更加嫁不出去了。
那这样对她也太……太好了,真是谢天谢地。
可是,她也不能放任许珂玉把人生毁了,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
许珂玉看出了她的愤怒和隐忧,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大咧咧毫无顾忌:“你放心吧,我又不会做什么。趁这个机会,我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了,是不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顺便要让他知道,离了他,我照样嫁得很好,绝不会受他的影响。”
纹清回头望向她,秀眉紧蹙,神色严厉:“那这件事,你有告诉你未婚夫么?请柬总要让他家出面递交吧。”
一听到请柬两个字,许珂玉的好心情迅速萎靡下来:“发请柬哪有我说话的份,全是我公公婆婆做主,这岭城的商政大佬他们都认识一些,也许会请到他头上,不然以他的性格,哪会跟我联系呢,你说是吧?”她继续埋怨道:“我除了能请请你们这些老同学和单位的同事,其他一概没有话语权。”
纹清跟着沉默下来,许珂玉的情况已经这样,再怎么打抱不平也是无济于事:“你自己做出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吧,到时候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哎呀,不会有事,我是绝不会重蹈覆辙的。”许珂玉连忙顺坡下驴:“到时候你就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就行了。趁这个机会赶紧找个有眼缘的人,这种社交场合出来的家世,绝不让你吃亏。”
纹清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脑子里乱七八遭的思绪却难以甩开,“得了吧,我才不跟你同流合污,越有钱的人私生活越乱,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他们打交道。我看还是只给你发个红包算了,我们这种穷朋友,丢你面子的。”
“不行。”许珂玉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已经答应了你不做伴娘的要求,如果连婚礼你都不来,那我们还算什么朋友。”
是啊,最好的朋友结婚,她有什么理由不去?三观上的分歧也抹灭不了大学四年的情谊。况且出来实习时也是和许珂玉同租一室,靠着她优渥家境的助力,渡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于情于理她都得站在她的那边。
夜深。
纹清泡了一杯速冲咖啡放到电脑桌前,她要让自己保持清醒,以便快速完成今天的工作任务。
然而,刚填了几个数值,母亲的电话就来了。
照例是先询问她的身体好不好,再嘱咐她不要一直熬夜,随后便疯狂催促她尽快回小镇一趟。
纹清知道母亲的意思,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依然还是孑然一身。她不急,可家中的亲人们都着了慌,一个接一个的催着她找男朋友。她们希望她能回去相个亲,尽快结束这可悲的独居生活。
女人,即便是有自己的房子,有赖以生存的工作,在别人眼里依然像是没根的浮萍一样,飘飘荡荡,没有着落。
这实在是不公平,可这些腐朽的思想在短时间内却无法改变。
纹清只得跟母亲保证,等到许珂玉的婚礼结束后,她便回去。
许珂玉的婚期定在国庆节,现在距离十月,还有一周的时间。
挂掉电话后,纹清去了一趟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了蓬头垢面的自己。
为了存到买房的钱,除了工作,纹清还接了几个副业,让她即便是周末也只能宅在公寓里忙碌。一个月只有那么一两次她会应许珂玉的邀约出去吃个饭,逛个街,平时也没心情化妆打扮,应季的衣服就那么两套来回穿。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她还没有准备参加婚礼的衣服。
她不得不下定决心一个人出门了。
周末的步行街上,十年如一日的人潮汹涌。无数高楼大厦挤压堆叠,明晃晃的玻璃墙,闪烁的广告屏,钢铁巨兽的映衬下,人如蝼蚁般脆弱渺小。
时代广场上的喷水池前,站满了前来玩耍的儿童,不同行业的工作人员在广场搭台搞着促销活动。纹清经过时,一个身着卡通装的年轻姑娘追上前,塞着一张传单过来,“姐姐,给你孩子报个名吧,我们英语培训学校请的全是外教。”
纹清把传单折叠在手中,直到进入购物中心的大门,这才把它扔到了垃圾箱。
她朝一旁的玻璃橱窗上看去,寻找着自己脸上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眼角似乎起了些浅浅的纹路,把大得张扬的眼睛显得柔和了一些,她本就有一张在学生时代就看起来成熟的脸,从来没有享受过符合年龄的青春时光,所以这点变化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在服装区游走了半晌,咬牙进了一家比较知名的轻奢女装品牌店,经过艰难的选择,终于挑选到一条黑色丝缎连衣裙。
这条裙子,腰身剪裁合宜,腰侧坠有长长的飘带,把整个人显得飘逸出尘,领口也高至锁骨,不会过份暴露。
但那紧致的收腰,贴身的设计,更显得丘壑巍峨,线条陡峭。
导购小姐为她另选了一块披巾,缓解了她那无所适从的尴尬。
一条裙子就花去了她大半个月的积蓄,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珂玉的婚礼地址选在了岭城最豪华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如果穿得太过随意,不但自己丢了面子,也会让朋友难堪。
买完衣服她又去理发店修剪了一下过长的头发,把平时拖在臀下的发尾剪到腰迹。
这一切改变都是瞒着许珂玉进行的,免得她知道后误会,以为自己真的想在那种场合下引人注目。
比起艳压,她更在意别人的看法。
同一届的Y大毕业生,似乎都在各自的领域里闯出了一番天地,连许珂玉这种逢考必挂的人,毕业后都能进入岭城银行系统,并且因地制宜结识了一个持有银行黑金卡的贵公子。
当然,她并不羡慕许珂玉的恋情。
他们磕磕绊绊的相恋了两年,才终于把结婚提上日程。
许珂玉因着这位贵公子的风流多情,不知在她面前抱怨哭诉了多少次,每次都咬牙切齿的说要放弃,最后还不是又重新陷入进去。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你既享受了他带给你的富贵生活,同时就得丢掉一点自尊,包容他的放纵。当然,这一点男女亦然。
包容听起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纹清绝对做不到。无微不至的照顾,低声下气的乞求,去换得一个男人并不牢靠的怜悯,那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她可没那么下贱。
午饭在公寓楼下的一家日料店吃拉面,熬得浓白醇香的汤汁是她的最爱,不过这种汤都是工厂流水线上的汤包勾兑出来的,味道少了几分灵魂,多了几分工业气息。
亦清煲得一手好汤,那是长年独居生活修炼出来的手艺,每天晚上把食材炖在砂锅里,经过几个小时的熬煮,满屋子都是汤汁浓郁的香气,她在香气中幻想自己有所爱的那个人需要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