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音何处 第81章 零落

出嫁之时，云瑛没有戴上为大婚而准备的赤金宝石耳珰，而是从随行的妆奁中取出了一副缠金丝珍珠耳珰戴上，耳珰的最下端，各坠着一颗细细的瓷珠。

这副耳珰并不算华贵，但胜在小巧精致，尤其是下端一红一蓝两颗瓷珠，玲珑别致，颇有趣意。

这样好的珠子，还是她亲手装上去的。

红色的瓷珠里，藏的是剧毒药。蓝色的瓷珠里，藏的是假死药。一死一生，任君选择。

云瑛苍白的指尖划过耳际，拨动耳珰，那颗红珠便在她晶莹如玉的脸颊边轻轻晃动，好似一滴鲜血。

和亲大典就要开始了。

不知是时间仓促还是故意为了羞辱羽国，和亲大典办得极为简朴。齐王本是续弦，他本人又根本不在乎这些繁琐礼节，竟把个宴席摆得比一般的权贵娶亲还要潦草。

不过婚礼再是从简，梁国的几位皇子还是都来了，道贺的大臣也有许多，席间尚算热闹。

德昭公主戴着金珠琉璃宝冠，身披金红嫁衣，缓缓步入大堂。

她走进来时，前来观礼的人都被她的美貌震惊了。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那张隐在金珠面帘后的脸，似乎比送来的画像还要美丽。羽国此前所说德昭公主有倾国倾城之姿，梁国之人还半信半疑，此时一见都被折服了，纷纷赞叹传言不虚。

宪王元宸正在前排，他自来不好女色，现下也不禁有些看呆了。他身旁的二皇子难得见到他这副呆样子，忍不住笑着捅了捅他：“四弟看得眼睛都直了，是不是后悔没有答应娶她了？”

元宸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有什么可后悔的，再美也不过是个软弱的玩物。”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向德昭公主的方向递去。

身披金红嫁衣的德昭公主低垂着眉眼，脸上的表情柔顺而羞涩。她自元宸面前缓缓行过，最后站到了齐王身侧。

敬告神明，交拜天地，德昭公主自此成为他国皇子之妻。

齐王对这次的和亲十分满意。他本好色，见了这等绝色佳人，自然爱得不行，成了礼便急着去入洞房，只可惜席间诸位皇弟敬酒，把他灌了个大醉方才放他前去。

德昭公主端坐在新房中，任由侍女为她卸妆更衣，却在她们要为她拆卸饰物时道：“齐王殿下还未与本宫相见，这些装束就暂时不必卸去了，你们且出去外间等候吧。”

服侍的人依言停止动作，却并不离去，只在房中候着。

待到夜深了，齐王方才踉踉跄跄地被人扶了过来。一众侍婢赶紧为齐王奉了解酒的茶，又为他净了面，他才略略清醒些。期间，德昭公主也无不温柔地笑着帮他宽衣洗手，美色之下，齐王只觉神魂颠倒，醒而复醉。

诸事已毕，德昭公主看了看一屋子的侍婢，转头对齐王柔声笑道：“夫君，夜已深，叫她们都下去吧，让妾身服侍您歇息。”

齐王今夜对她无有不应，赶紧挥手让他们离去，那些下人方才关了门出去。

此时屋中只有他们二人，齐王便伸手过来解面前美人的衣带。

德昭公主微微一笑，挡了他的手：“**一刻值千金，只是夫君夜深才来，也不与妾身饮一杯合卺酒吗？”

齐王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都是为夫该死，自然要饮。”

德昭笑意嫣然，递给他一杯酒，自己也举起酒杯，同他交杯饮下。

酒入五脏，顿时有灼烧之感，齐王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神仙美人，想要出声叫人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张嘴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德昭公主坐在凳上，笑得眉眼生辉：“夫君，你真是醉得厉害了，让妾身服侍您上床歇息吧。”

齐王就在这样温柔的笑语里咽了气。

是夜，齐王府燃起熊熊大火，将沉睡在温柔梦幻里的人都烧了个干净。

德昭公主就此失踪。

北地严寒，十一月的天气更是寒风朔雪。

天气虽寒，云瑛却不敢在梁国境内有半刻停留。

梁国的人不是傻子，那晚失火之后，不过半日便有追捕的消息放了出来。云瑛一路来时便暗中藏了许多财物在路上，此时仓皇逃路，也不过暂且挖出一二处地方的金银用以生存。

被废弃在启阳殿的三年中，云瑛时时练习箭术，注重保养。亏得如此，她的身体才能勉强在冰天雪地中撑下去。然而在这场逃亡之中，云瑛还是痛恨自己这副娇弱的躯体。

容易饿、容易累，也容易生病，若是遇到歹人也没有什么武力可以应对。

云瑛身上的财物不多，又不敢以钗环之物换取马匹车辆，那些都是羽国的饰物，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且云瑛容貌太过出众，非常引人注目，因此她一路都是抹黑了脸，尽量在荒村破庙中歇息行走。就这般，竟也让她逃出了一二百里路。

只可惜，云瑛再努力隐藏踪迹，终究还是被宪王的铁骑兵发现了。

宪王亲自带人前来抓她。

那一天极冷，带着雪粒的北风刮得猛烈，钢刀一般。云瑛被逼到山崖边，前方是宪王的骑兵，身后是滔滔江水，退无可退。

元宸骑在马上，冷眼俯视着她，像是在看一只陷阱中的小兽，他的脸色是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和鄙夷冷漠：“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悬崖边的人逃了这一路，已经是满脸的疲惫苍白，瘦弱的身体更是单薄得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北风吹落，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得出奇，执拗地与他无声对峙。

元宸被那双眼里的凛冽光芒触动，竟莫名有片刻分神，觉得那光芒真是美极了。但他回过神来，脸色依然冷峻：“你身为羽国公主，毁了两国交好不算，还杀了大梁皇子，你以为你还能活着逃回羽国吗？”

云瑛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回不回得了，总要试一试。再说了，难道我在梁国就能活下去吗？”

她顿了顿，对元宸绽开一个不屑的笑容：“毁约如何？杀人又如何？有我做这些事，宪王殿下难道不开心吗？”

元宸哼了一声：“本王有什么可开心的？”

云瑛笑道：“我帮殿下杀掉一个争夺皇位的对手，还给了殿下一个向羽国开战的绝佳理由，难道不值得开心？”

云瑛的话说得直白，直指元宸的野心。

宪王元宸，意在皇位，意在江山，意在一统天下！

元宸边上的心腹即刻出声喝止她：“大胆！竟敢口出狂言污蔑殿下！”

马匹嘶吼，寒刃光现。在这样的怒喝声里，云瑛依旧神色自若，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元宸的表情同样没有半分动荡。他扬手，阻止了意欲冲上前去的手下，继而默不作声地盯着前方脸色苍白的少女看了许久，方才开口：“德昭公主，你和本王想的很不一样。”

他抖了抖缰绳，策马缓缓上前两步，自上而下地俯看云瑛：“你跟着本王回去，本王可以保你不死。”

“呵。”云瑛冷笑了一声，“跟你回去？再做笼中的鸟雀吗？”

元宸冷冷道：“你没有选择。”

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元宸看她低头不语，浑身都在细细地发抖，不由得有瞬间的心软，竟想开口安抚几句。可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硬下心肠，拉绳掉转马头。

“带她走。”

得了吩咐的铁骑兵，拿了枷锁就要上来捉住云瑛。

云瑛本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时却突然飞快地往崖边退步，大笑着往后倒去。

“谁说我没有选择！”

哪怕死！

她的举动太过突然，以至于上前去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离岸坠去了。

元宸猛地回头，只看到了她掉下悬崖那一瞬间脸上带着的决然笑容。

“德昭！”

不断下坠的疾风里，云瑛闭上了眼睛。

没有德昭了。

这世上，再没有德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