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音何处 第76章 德昭

在宋修远承诺要娶云瑛之后，云瑛确实也在宫内听到一些消息。宋修远此次升任是因为在安抚灾民的事件中立了功，内宫中有传言，羽皇要他尚公主，宋修远的父亲似乎已在与羽皇商议此事，只是羽皇近来也困扰于与梁国交战之事，所以一时间还未做下决断。

二人相会那一天，云瑛听到对宋修远说想娶她时，对此事的期望并不是很大。但潜回启阳殿之后，她也暗自做好了某一天启阳殿会再度打开的准备。

废殿三年，启阳殿早就空空荡荡的，只有正殿中放了几人生活的东西。云瑛命枝荷与全福将要紧的书册还有药物都收到密室中，让外面看起来只是寻常生活的模样。

云瑛有预感启阳殿不久就会被打开，只是她没想到宫门开启的时候，羽皇会亲自驾临。

殿门开启时的情形与三年前一般无二。在夏日的阳炎里，那副金色的銮驾看上去有些诡异的扭曲。羽皇端坐其上，带着王贵妃一同前来。三年未见，这位早已不再年轻的羽朝帝王苍老颓败了不少，眼下都是因沉迷酒色而淤起的青黑。王贵妃倒是神气红润，可知这三年间过得很是风光。

云瑛带着枝荷全福，在正殿对着御驾行礼参拜。

曾经金堆玉砌的云瑛公主，现在正穿着一身粗布旧衣，梳着最简单的发饰，浑身没有一点装饰，比一般的宫女还要素净。她身后的宫女太监就跟不用说了，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

可羽皇见了她，却似见了什么珍奇宝贝一般：“好！太好了！”

云瑛安静地跪在地上，神容冷肃，双眼如同无波古井，心下却无端一沉。

这并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再见女儿的欣慰，而是商人挑到了好货品的欣喜。

王贵妃也在一旁笑：“真是太好了，有此等佳人，梁国必然愿意和亲！”

和亲？！

云瑛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刹那抬起头来逆光看去，正撞上羽皇那双混浊而冷血的眼在她脸上滑动：“幸好还活着，这张脸确实还有些用途。传旨下去，封云瑛公主为大羽和亲公主，封号德昭。”

云瑛还没有从和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王贵妃已迅速接下了羽皇的吩咐，并在边上建议道：“臣妾想着，陛下还应找画师来为德昭公主画一幅画像送到梁国。所谓倾国倾城，以德昭公主之貌美，定能换来羽朝城池疆土平安，百姓乐业。”

“爱妃所言甚是，便这么办吧。”羽皇懒懒地倚在金色的銮驾上，始终没有起身，也没有踏入启阳殿正殿半步。他端坐在廊下，逆着天光俯视下面跪着的人——那个穿着旧衣的自己的女儿，表情冷淡得厌倦：“德昭，还不谢恩？”

云瑛的手紧紧攥着，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她很想反抗，很想出口反驳，很想站起来冲到羽皇面前大声质问他：凭什么！

凭什么三年不闻不问，现在一道加封圣旨就要把她推去别国和亲！

但是她没有。云瑛什么都没有做。她早不是三年前那个小公主了，不会拉着羽皇的衣袍哭求。

那都是没有用的，不仅没有用，还很有可能会害死她身后的人。

最终她抖了抖嘴唇，僵硬地低头。

“德昭，叩谢圣恩。”

长拜而下，青丝伏地。

云瑛的额头抵着大殿冰凉的砖石，明明是夏末，她却觉得那地上的寒凉一丝丝直入肺腑。

羽皇淡淡地哼了一声，挥手让太监起驾回宫，殿外的一众人便如夏末光炎里扭曲出来的幻影一般，齐齐消失在了最后一声蝉鸣中。

可笑，她真是太可笑了！

原来自己和三年前一样天真可笑，都没什么区别！她居然会相信宋修远真的能求得自己为妻，居然相信羽皇真的还会顾忌她这个亲生女儿！

若有这样的如意郎君，怎么会轮到她来嫁？

云瑛是后来才知道，宋家之主，宋修远的父亲一开始准备为自己儿子求娶的，本就是云琼公主。

此时梁国与羽国正有交战，羽国败后起了和亲的念头。眼下名正言顺的公主只有云琼一个，而云琼自来娇养，哪里肯去和亲？王贵妃已有养子在身侧，早生了争夺皇位的心思，又舍不得云琼离开自己，更想为她找一门朝中重臣结为姻亲，如此便更有倚靠。正为难间，宋修远的父亲前来拜见，告知王贵妃她们，那位废殿中的云瑛公主竟然还没有死去，此时已出落成婷婷少女，正好远嫁和亲。

这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有了云瑛，云琼就能安心留在羽国。云琼嫁给宋修远，王贵妃更能如愿多重依靠。

就是在这样几方满意之下，云瑛的命运就被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启阳殿又恢复了昔年的华丽。

这座宫殿里居住的女人总是无比美丽，前有姝妃，后有德昭公主。

姝妃早已疯了，虽然经过云瑛这几年的调理，她不会大哭大叫，也不爱乱跑，只是呆呆地坐着或躺着，偶尔念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但是她的神智还是不清醒。云瑛觉得这样也好，若是真的清醒了，她只会更痛苦。

梁国对于和亲的提议还尚在可与不可之间，羽国希望以公主的美貌来打动大梁皇族，然而宫中的画师为德昭公主画了无数幅画像，笔下却总是不得那一抹绝色之姿。

这时有一位隐居多年的画师自请入宫为公主作画。十几年间，此人的名字在书画界如同是一个传说，他的真迹极为难求，他的人又行踪不定。耽于享乐、爱好玩弄风雅的羽皇也曾命人以重金请他入宫作画。只是羽皇放出去许多消息，又派出去许多人寻访他，折腾多年，一直是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不曾想，这一次却是难请的画师主动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