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音何处 第67章 启阳殿

纪煌音在密室中将东方问渊放下后，并不敢掉以轻心。这里虽说是羽朝时期修起的密室，但保不齐老元家的人住进皇宫之后，已探查到它的存在，若熙帝进来之后命人打开密室搜查，那她和东方问渊就逃无可逃了。

纪煌音放轻了呼吸，靠在可供通气的小孔边向外看，密切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她想过最坏的打算，若是此遭真的躲不过，那么只有……

挟持熙帝，以此逃出皇宫，然后亡命天涯。

杀个把皇帝对祖师大人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亡命天涯这种事她前世干的也不少，这辈子再干一回也无所谓了。再说她一个江湖人士，进宫来又易了容，亡命天涯并没有什么难度，还落得逍遥自在呢。不过让东方问渊这个贵公子也跟着亡命天涯，可就有得他难受了。

想到这，她看了一眼身后闭目盘坐的东方问渊。

算了，最好还是不要吧。

密室外，熙帝领了一群人进来，皇后与何贵妃都跟在他的身后，诸位皇子也都紧随在殿外。

长年幽暗的启阳殿此刻被灯火映照得通明，每一丝破败都尽收眼底。熙帝冷眼扫视了一遍这间破旧不堪的宫殿，冷声道：“哪有什么鬼影！不过是一些烂布罢了，就敢这样以讹传讹！”

何贵妃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案桌上的盒子，扯了扯熙帝的衣袖道：“陛下，您看那是什么。”

熙帝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但还是挥手让身侧的太监取来盒子。

那太监奉命将盒子取了来，躬身端到熙帝身前。熙帝伸手打开，只往里瞧了一眼就骤然色变，啪地一声盖紧了盒子。

“放肆！”

身后跟随的众人一惊，顾不得这一殿的灰尘，统统跪下齐声道：“皇上息怒！”

跪在熙帝身后的皇后东方怡，此时背上已然浸满了冷汗。她进来时不见东方问渊，本以为偶人已被处理干净，没想到紧接着何贵妃就在桌案上发现了盒子。

历朝历代都忌讳厌胜之术，巫蛊祸患一起，只怕满门都不得善终。

这可如何是好？

何贵妃已是胜券在握，她斜眼瞟见皇后青白的脸色，心中得意，便想火上浇油几句。谁知她才开口柔声唤了一句：“陛下……”熙帝便猛地转身，怒目而视，指着她喝道：“何贵妃今夜言行无状，着降为妃位，禁足玉芙殿，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陛下！”何贵妃惊恐地抬头看向熙帝。她受宠多年，何曾在这么多人面前受到这样的处罚。再说这偶人事发，于她何干？陛下为何会处罚她？

何贵妃还想辩解，熙帝却不容她开口，又指着皇后道：“皇后统管六宫有失，竟让几个太监闯入夜宴胡言乱语！从今日起给朕好好地思过，再把这内宫肃清一遍，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皇后的宝印就别要了！”

对比何贵妃的处罚，皇后受的这几句话简直不算什么。她瞬时将提起的心放下了，恭顺地行礼应下：“是，臣妾谨遵圣意。”

外头跪着的端王一时间惊疑交加，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父皇不应该是处罚睿王和皇后吗？怎么处罚了自己的母妃？还有东方问渊去哪里了？

端王正想为自己的母妃求情，前方已传来熙帝厉声呵斥：“今夜的事不过是谣言，你们就这样火急火燎地架着朕过来，是想早点把朕气死，好登上朕的皇位吗？！”

满地的人寂然无声，不敢发一言以复。

元家的皇帝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烈帝如元宸，从来都是铁血手腕，后代的帝王虽不至于有他那般烈性作为，但骨子里的冷硬底色都是一脉相传，熙帝也不逞多让。

熙帝这些年缠绵病榻，脸上多了病容少了厉色，看上去显出几分宽和。实际他早年间于帝王之术的运用上，堪称得心应手，做起事来更是杀伐决断，该下手时从不留情，因此他这一怒，把众人都震慑得不敢说话了。

只有纪煌音在密室里看了暗暗好笑：说得太对了！你这些好儿子们可不是盼着你早死吗？

熙帝本就带病，在殿中发了一通脾气，越发觉得头晕。他喘着气把盒子扔给贴身太监，沉声道：“把这个东西给朕烧了！另外，向寿宴中人解释好今夜之事，若有半点神鬼巫蛊之类的流言传出去，就别想要你们的脑袋！”

太监们急声应了，赶紧躬身出去做事。

熙帝看了这满殿的破败，又看了看满地上跪着的人，心里的怒意忽而转为一阵难言的凄凉。他最后无不心痛地闭了闭眼，一振衣袖，吩咐摆驾回宫。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了，启阳殿又恢复了往日的黑暗幽寂。

纪煌音擦了擦额头的汗，暗自庆幸这座宫殿被元宸摆弄得荒废至今，以至于无人发现这所密室，不然她真就要亡命天涯了，顺便还得带上一个东方问渊。

纪煌音松了口气，一边将刚刚收起来的火折子打开，一边摇头道：“还好我赶过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这出请君入瓮的大戏没唱成，倒是唱了一出父慈子孝。哈哈，真是好一幅天家亲情的感人画面啊！你说是不是，东方公子？”

她说着回头，却见灯火里的东方问渊还是双眼紧闭。她心中一紧，赶紧奔过去。

“东方！你怎么样了？”

东方问渊抬起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阖上双目：“我没事……”

纪煌音瞪他一眼：“还没事呢，你都吐血了！”

话虽如此，见东方问渊还能说话，纪煌音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些。她将火折子插在石壁的灯架上，牵起东方问渊的手探了一回脉。

方才东方问渊气血攻心，一时间吐了血。纪煌音赶到后点了他几处大穴，已将他周身涌动的气血压了回去，只是气血攻心之时，心疾的寒气又被带出了些许。他今夜本是连番波折，又情绪大动，种种祸患侵害交加之下，饶是他武功再高，此时也不免力竭。

纪煌音皱眉，又运了一些纯阳内力入到他体内，隐隐也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了，便道：“今夜连番折腾，我也实在是消耗颇多。这里不是治病养伤的好地方，还是先回你府上，待到安全了，我再细细为你运功治病。你先用自己的内力将我的内力运化入体内，可以暂时恢复一些功力。皇帝刚才发了这一通的脾气，现在外面肯定忙着疏散宾客、止息流言，我们便可趁人不察，赶紧出宫了。”

东方问渊点了点头，闭上眼专心运化她注入的内力。

纪煌音一边等着他运功，一边百无聊赖地环顾这间密室。

一百七十多年未见，这里还是老样子。

她正看着，忽然发现原来墙边的桌案上似乎摆了什么东西，墙上还挂了一幅画。

祖师大人记得自己没在这里摆过什么东西，难道是她离宫后枝荷摆的？

见东方问渊还在专心运功，纪煌音便抽出火折子，靠近了过去看。

满案的灰尘，墙上的画也模糊不清，纪煌音吹了两下灰，倒把自己呛到了。咳了两声后她睁眼看去，却被画上的内容吓了一跳。

那墙上挂着的卷轴中，画了一个端坐在花园群芳中的妙龄少女。

画中少女身着金纱霓裳裙，头戴赤金宝珠冠，装扮极尽奢华艳丽。她生了一张出尘清艳的脸，容颜光艳堪称国色。最难得的是，她虽衣饰华丽，容色清艳，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霜寒般的威严凛然，几种气质杂糅在一起，形成了一份独特而令人心惊的美丽。这般难描难绘的美人，也只有最出色的画师才能取得她神采的一二，用笔绘入画中。

这就是古意山当年唯一为羽朝皇族所绘的画卷——《德昭公主秋宴图》。

这幅画怎么会在这！

纪煌音心中惊讶无比，这幅她前世的画像是被献给了大梁皇族不假，但前番在斟星楼时，她还听元铮说起过，这幅画在皇宫画馆中。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幅？而且看那用笔着墨，确实是古意山的真迹无疑，到底是谁把它摆在这里的？

纪煌音一时没有头绪，又举着火折子去看桌上摆着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牌位和香炉。她伸手拨开牌位上的蜘蛛网，便看到了上面阴刻的字：敬祈德昭公主云瑛芳魂归来。

纪煌音被震得倒退两步。

招魂！

是元宸！

原来元宸在这里设什么招魂道场，不是为了明英皇后，竟是为了她！

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传来，似乎是她前世身死的事，但她仔细去想，脑中却像塞了一团浆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纪煌音重生之后，对于自己是怎么死的，记忆总有些模糊。她在玄玉玦中昏沉了一百多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昏睡状态。那时她不知年月，不知万物，只到了后面这两年才清醒了些，但也是时醒时睡，连她那败家徒孙的许多事她都记不全，更遑论记起百年前身死之时的事了。

她的死亡是非常突然的，突然到她完全没有预料，也完全没有准备。

那时候她才完全建立起玄音阁几年，年华正好，诸事顺心，自然不会着急交待什么后事。好在枝荷和她一起长大，后来的武功手段又都是她一手教出来的，所以她突然身亡后，枝荷才能一力接下玄音阁，并将它发展至今。

纪煌音正在满腹惊疑里愣神，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原来是东方问渊运功结束了。

纪煌音缓了口气，赶紧过去扶他。他此刻看起来脸色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无力。

纪煌音想着先脱身要紧，便暂且把前世今生的疑问抛到脑后了。反正元宸早死了，等她什么时候无聊了，再想想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事。

“我们现在出去。”

东方问渊闻言，微闭着眼点了点头。纪煌音开了密室的门，扶着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