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音何处 第113章 星眸

分作两路去找宋之阶和林妍静的决定一做下，纪煌音也赶紧命令暗网与据点的人配合此事，末了又取出一枚铜哨子交给执言。

执言接过纪煌音指上那枚小巧的铜哨，只见上面细细地刻着玄音二字，问道：“这是何物？”

纪煌音从袖中掏出一枚相同的铜哨，向他解释：“此物是我玄音阁呼唤联络音鸽的哨子，你一路上若有需要，吹响此哨便能招来音鸽，向我或者最近的暗桩传递消息。”

纪煌音说着，向窗外吹了一声哨音，一只白羽红眼的鸽子竟神奇地出现在碧蓝天空中，自窗外扑扑飞入屋内，轻巧地停在了纪煌音的指上。

纪煌音抚了抚鸽子洁白的羽毛：“音鸽是玄音阁以秘法饲养的鸽子，只会听哨音的安排，不受他人干扰，且飞行迅速不宜察觉，你后续可以此来与我们联络。”

执言看着那小巧洁白的鸽子，心想难怪清源教费尽心思要打玄音阁的主意，它的实力之强实在让人垂涎。

执言向纪煌音学了两种驱使音鸽的哨音，一种用来联络暗桩，一种用来联络阁主。

一切交待已毕，执言便即刻收拾了行装，向东方问渊与纪煌音辞行，出发前往石山下船之处。

凉州多出好马，何求知事还专门牵来了号称追风千里驹的快马，执言骑着此马一路行去，想来不过十日便能抵达江家会的水路码头。

执言一走，凉州城就剩下了纪煌音和东方问渊二人。

凉州之行本是五人，住进了客栈一开始也是热闹得很。谁知到了这几日间，抓的抓、走的走，现下就剩了纪煌音和东方问渊还留在客栈里，二楼的一排房间，忽然就安静了许多。

玄音阁的阁主既在，凉州何求各种要务自然是要送与她过目的，更何况正是在清理清源教余孽的时候，何求知事来汇报的事项实不算少。

祖师大人忙着阁中事务，直到夜间一切处理妥当，才发现似乎有大半天没见到东方问渊的人了。

林妍静韩少磊被抓，宋之阶下落不明，执言也走了，现下就他一个人……

祖师大人那对于自家主顾莫名其妙的关心又升了起来，便想着去看看东方问渊。谁知到了他房间的门口敲门，内里却没有人应。

东方问渊不在房中。

纪煌音略一思忖，在客栈中找了一找，才发现东方问渊在客栈后头一个露台处站着。

这一处的露台建在大树下，为了引风着意修得高了些，被树荫遮盖着就更加隐蔽了。此处本是乘凉所用，因这几日客栈人不多，夜间便没什么人在此。

纪煌音赶到时，东方问渊正独自立在露台上，翩翩白衣在夜风中飘动，清冷出尘仿佛谪仙，只是透着无言的孤寂。

纪煌音默默看了他的背影半晌，才缓步走了上去。

“东方公子之前还怪我抛下众人独自看风景，怎么现在自己也学起这不好的习惯了？”

东方问渊知道是纪煌音走来，却并没有回头。

“你来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纪煌音站到他的身侧。

东方问渊看着夜空，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纪煌音瞥他一眼，见他脸上还是一贯的淡然，只是握着栏杆的修长手指有些收紧。

这个人，果然是在硬撑。

纪煌音便故意叹道：“事情是做不完的，麻烦也是一茬接一茬的，都是寻常事，今日做不完就明日再做，不必急于一时。”

所以，你不要着急。

她未曾出口的安慰，东方问渊听得明白，握着栏杆的手指微松，只是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见他沉默，纪煌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陪着他站在露台上看着西北辽阔的夏夜。

明日便是朔月了，而这一晚也是见不到多少月光的，深蓝天空上只有繁星点点。

星光虽不如月光明亮，但铺洒开来，一整个天空都闪烁着细碎华光，微芒而恒久，一如人眼眸的明辉。

纪煌音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东方问渊的眼眸，这双眼睛飞逸俊美，如深潭清渊，落入了星光更加璀璨，然而璀璨里却是孤独的。

“你在看什么？”

不期然被东方问渊抓到自己在偷看他的眼睛，纪煌音有些不好意思，她讪讪地转过脸去：“没看什么……”

东方问渊却未曾追究，反而放落了凝视夜空的眼眸，转头看向纪煌音：“你知道吗？我和母亲还有舅舅最像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

顺着他的话语，纪煌音不自觉地转头望进他的眼中。

纪煌音从前就觉得东方问渊那双眼长得极美，它们由华丽而流畅的线条组成，眼尾更是微微上挑斜飞而去，如同是名家书法俊逸的撇捺，藏不住的矜贵。同时又因为他气质清冷，眸似清渊，这样美的眼睛没有给他添上半分柔弱俗艳，反而越发显出他气势非凡。

原来这样美的眼睛，是来自于宋家。

纪煌音几乎可以想见，宋氏那对姐弟会是怎样的美丽俊朗。

东方问渊曾说过，宋之阶用了秘法改变自己的大半容貌。纪煌音虽不知宋之阶改容更貌后会是怎么个模样，不过拥有这样一双眼的人，只要不是毁容，绝计不可能丑到哪里去。而这样的眼睛若是长在女子脸上更是倾城之色，东方问渊的母亲只怕也是当年扬州城里有名的美人吧。

“母亲早逝，外祖父去世时我也还年幼，这么多年来，宋家就只有舅舅还在。”东方问渊敛了眼眸，声音微有叹息，“我实在担心他，却不能亲自去找他。”

“我明白。”纪煌音低声道，“只是现在你的心疾就要发作，而林小姐那边也很紧急，好在还有执言可以去接应石山先生，我相信他会把事情办好。”

东方问渊听了微微点头，默然了片刻又道：“其实，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现在这样的情形只怕很难两全。”

“这有何可值得道谢的？”纪煌音无所谓地笑道，“何况对付清源教本来也是我要做的事，说是有我才两全，实际上我还得仰仗冥痕十三剑的威名呢，若不是东方公子出手，贺连乌珐那个矿洞我可应付不过来。”

这一点，祖师大人是半点不作虚言。她如今功法未得大成，虽然此次深入清源教矿洞是提前计划好的，但她冒的风险还是很高。若不是东方问渊及时赶到，为她挡箭，又一路护着她出来，凭她现在的本事，能不能全身而退确实难说。

想起清源教那个矿洞，还有贺连乌珐那一身的蛊虫，纪煌音忍不住为林妍静那小丫头担心：“说起来，还是林小姐和韩少侠那处更让人忧心。”

她摇了一回头，叹道：“韩少侠倒也罢了，凭他的武功内力，还是能受得住几回折腾的。然而林小姐武功低微，又是娇养惯了的，一个贺连乌珐的蛊虫就如此可怖，花魔本人还不知道会使什么邪魔招数对付人，也难怪你着急。”

东方问渊看向远处的夜空，忽然开口说起从前：“你在英杰会时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很对。”

祖师大人眨眨眼，她这个活过两世的老人家说的话可太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东方问渊指的是哪番话。

东方问渊已继续道：“小静叫我哥哥，当我是兄长，我却没有好好教导她，以至于纵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年少爱玩乐，却也任性过头了，做许多事都不曾考虑好后果，若是我能早些为她言明江湖危险，不这样一味地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这番祸患。”

祖师大人回忆起来了，原来东方问渊指的是当时她在后竹园中摆起长辈架子，教训他和韩少磊对林妍静太过纵容。她事后早忘了这些话，没想到东方问渊还记在心里深以为然。

东方问渊有些自嘲地道：“她是白叫我哥哥了。”

纪煌音此时对东方问渊的了解早已不同，心中想的也是两样。

你还不算教导她呢？她亲哥哥指不定都没你这样的耐心教导呵护自己的妹妹，不仅四处给她收拾烂摊子，还一有机会就对她谆谆教诲，然而林妍静那小姐脾气，又哪里是你一时半刻的几句话就能扭过来的？

想归想，纪煌音还是缓声道：“这也并非你之过，人的天赋性情本来就各不相同，你对她已算是非常尽心了，只是她那样的性子到底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改过来的。”

纪煌音又思及林府里的古怪。

林妍静和睿王妃林妍柔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睿王妃素有闺名，纪煌音虽只在宫中见过她一面，却也看得出来她确实可以担得上端庄贤良四字。都是一个府里教出来的，只不知为何林妍静是这般随意任性的跳脱做派。

纪煌音道：“真要说起来，倒是林首辅这个做父亲的不对。向来都说林家家教甚严，可她几次三番离家出走，也不见真动什么家法管教。我看前面那一子一女倒还管得很好，难道是林首辅老来得女太过溺爱，这才骄纵了幼女的脾气？”

然而东方问渊否定了她的猜测：“不是的，其实林伯父并不溺爱她。”

纪煌音不明就里。

东方问渊似有迟疑，片刻后才道：“或者说，林伯父根本就不爱她。因为不疼爱，所以才不用心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