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了上次放河灯的那条小河边。
她上次也是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小河边,也是十五月最圆的时候。
今晚河边也有不少放河灯的人,和上次一样。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得很普通,本就都是普通人,愁眉不展的,郁郁寡欢的,河边没什么笑声,阴郁的风回旋在粼粼水光之上。
温以到上次那个冲调果汁的小摊上坐了一会儿,沉默地望着河面,眸如星光,面色如玉,含着浅淡如水的忧愁,看起来很温柔,又格外迷人。
摆摊的大叔当然还记得她,他一直没忘,甚至还和认识的人说起过温以。
说是在放河灯那天碰到个很漂亮的姑娘,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看起来好像很难过,他一向怜香惜玉,跟着也觉得有点难过。
漂亮的女孩究竟在难过什么,今天他又看到了她,是在又一个月的十五,还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依旧是一个忙碌落幕后的静谧夜晚。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沉默而又忧愁地看向河面,河灯星星点点散布其上,月光与黯淡的夕阳遥遥相照,再加上她,点睛之笔一般的美人,变成一幅很漂亮的图画。
温以喝到了摊主免费赠送的果汁,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受宠若惊,抿着唇露出一个很乖的笑容,小声拘谨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原本情绪低迷,脑袋里都是一些消极的想法,她看着清澈的河水,想象冰冷的水灌入口鼻,将她整个人淹没。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她止不住想象,想得越发心动,觉得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
然后这个陌生的大叔走过来,说请她喝甜果汁,让她开心一点,漂亮的小姑娘笑起来才好看,不要总是愁眉苦脸,喝点甜甜的东西,心情也要甜甜的。
她的思绪被打断。
她抬头去看,大叔笑得满脸褶子,年纪已经很大了,为了家庭还在摆摊卖饮料,每个周去批发市场用低廉的价格进上一大批果汁粉,每天晚上调好出摊,推着小推车,吆喝着卖到早上六七点。
他回到家,家里的小孩都起床出门上学了,他一个人睡冷冰冰的床,窗外的阳光很亮,但疲惫已经压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睡眠是唯一能够抚慰他的温柔。
他有家庭,有不得不努力的苦衷,没人能够无忧无虑地活着。
他不行,温以不行,这世上的普罗大众也不行。
人活在世上就得有烦恼,他们得习惯。
温以知道,她知道这些事情,她知道自己应该坚强,就像小学的时候在语文课本上读到的诗,“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这一句老是背不下来,她理解不到,从来没有过“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经历,那时候的她无法将这句诗映照进现实。
她因此还挨了温母一顿打,因为在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没回答上,老师在开家长会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
只是调侃的口气,说哎呀就算是温以同学,上次背书的时候也没背好一句诗呢。
那时候她的成绩还很好,温母也还乐意给她开家长会。
老师当着这么多人说她,她的妈妈觉得脸上没面子,好多家长都看着她,她只能尴尬地笑,用来掩饰心里的愤怒与羞耻。
后来回家以后,温母找了个什么理由,具体的她已经忘了,但是真正的原因就是她让她自己的妈妈丢脸了,她的妈妈肯定是要打她骂她的。
温以觉得自己很傻,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该明白自己在温母心里的分量。
她算什么,什么都不算,养条狗还要给遛还要陪狗玩逗狗开心,她什么都没有,可以打可以骂,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一直在期盼“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以为是乔羽,结果不是,现在她感觉很迷茫,觉得未来可能看不到花明的时候了。
她喝了一口果汁,放了太多糖,甜得嗓子眼疼,她咳了咳,肚子里的宝宝忽然跟着动了动,伸懒腰似的。
宝宝现在每天都在动,有时候她在睡觉还会把她吵醒。
每次她都会觉得很神奇,会忍不住笑,一开始那么小的宝宝正在慢慢长大,再有几个月就能和她见面了。
她在某一瞬间,忽然发现如今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不是乔羽,也不是所谓的周家父母,她的宝宝是她未来的希望。
她一直都知道,她很小心地保护着她的宝宝,即使只有一个人,很多时候她的心情低落,可一想到未来和宝宝在一起的日子,就会慢慢恢复活力。
只是有的时候,她还是会感到迷茫,没有谁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最近休息得也不好,虽然没有继续工作,手上还有一点点存款,之前一万多块钱用到现在还剩刚好一万。
她去医院去得很勤,有时候是常规的孕检,有的时候是身体实在不舒服,肚子莫名其妙地疼得厉害,她害怕宝宝出问题,就大半夜的一个人打车到附近的医院。
她觉睡得不好,胃口不怎么样,吃得也不好,她的宝宝发育得不太好,这是她的医生和她说的。
她的医生还说,以后好好在家休养,不要太劳累了,家里有什么事情叫家人做就好,你现在就负责休息,养好身体。
当时温以没说话,医生不知道她的情况,不知道她一直没有人陪着孕检,总是一个人来医院的原因。
她还是像平常这样生活着,还有五个月,预产期在春天,可是现在还是秋天,还没有到很冷的冬天。
但她已经觉得很冷了,天气一直很糟糕,她穿很厚的衣服,因为身体比寻常人弱,又担心生病,还是很冷,冻手冻脚的,已经有了寒冬的趋势。
温以前段时间从周家搬出来以后想试着找点工作。
她在网上查了一下生孩子需要的钱,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产,但是就算是相对便宜的顺产,她好像也支付不起。
她之前一直在为这件事焦虑,贫穷在她被家人抛弃以后,再次变成了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周雅还给了她一张银行卡,可她不想用,她不想这样,她感觉很难过,觉得生活正在慢慢变得困难,根本没有最初想的那样好过。
她有空的时候试着找了几次工作,她没什么本事,做也只能做最低级的活,有在超市当收银员的,也有在电影院干杂活的。
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得一直站着,她有一点犹豫,而且老板是个男的,听说她是个孕妇,好像不太乐意。
电影院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看着很和蔼,说话也很温柔,听说她怀着孕还要出来工作,甚至主动提出涨一千块钱的工资,一个月能有四千块。
阿姨很温柔地和她说,不要着急,慢慢考虑,这个位置会一直为你空着,如果实在需要就来上班,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
毕竟她的肚子已经显怀,整个人看起来却依旧纤弱,她应该好好休息,大家都这么说,但她没有钱,她需要自己出来工作,用自己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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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以在果汁摊边坐了一会儿,喝完一大杯甜甜的果汁以后起身离开,走到小河边。
她往小石桥走去。
花采远远瞧见她,先是一愣,眼里放出亮晶晶的光。
她见到温以好像很开心,几乎是跑着来到她身边。
究竟该不该开心,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有烦心事,她再次见到温以,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姐姐来看河灯吗?”
温以说:“没有,凑巧路过。”
她看了一眼花采的小摊。
“你是每天都在这里卖......河灯吗?”
花采摇摇头,“只有十五,平时人不多,卖不了多少钱。”
她在一家咖啡馆做学徒,她和温以说,自己以后想当咖啡师,说不上多高大上,但至少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温以说:“挺好的。”
她转头看向花采,安抚一样地笑了笑,真像个温柔的姐姐。
“长大了就什么都会变好的。”
花采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
“姐姐......”她小声唤道。
温以“嗯?”了一声,很温柔,也很疲惫。
花采看着她,她的皮肤干净白皙,如同昆山之玉,纤尘不染。
花采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她们中间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谁也触碰不到谁。
“坐一会儿吗?”她最后憋出了这么一句询问。
她很殷勤地搬来小马扎,一人一个,坐在河边,吹着徐徐的风,意境很美的感觉。
她都坐下来,温以一直没坐下来,她疑惑地抬头。
温以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看着像是要哭了似的,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笑,苦兮兮的,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不好意思。”她说,“我坐不了。”
花采没听明白,温以哭似的歉意笑着解释道:“肚子太大,弯不下腰。”
“对不起。”她垂眸,“你坐吧,我站着就好。”
花采一愣,急忙道:“那怎么行!”
少女语调微微上扬,充满急迫与慌张。
“我去找凳子,姐姐等我一下。”
她说完匆匆忙忙起身往旁边其他摊位跑,额角冒出细小汗珠,很紧张,也很愧疚。
她跑了几个摊位,终于借来两把塑料椅,哼哧哼哧一手抱一个,像条小狗一样向温以跑过来。
“姐姐。”她很乖地笑笑,鼻子上不小心沾了灰,看起来还是很乖。
温以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拭去鼻尖灰尘,牛奶般娇嫩的皮肤触感,很可爱,也很动人。
“坐呀姐姐。”花采用衣袖擦了擦椅子,笑嘻嘻地拉她坐下。
河面被风吹动,摇晃着泛起银色的水光。
花采问:“姐姐冷不冷?”
温以说:“不冷。”
她却还是脱下了外套,轻轻披在温以肩上。
“不要冻着宝宝了。”
青白色的薄外套,带着少女的淡香,如同自淤泥破出的皎皎玉莲,有一股很淡很淡、却又足够迷人的荷花香。
是已经过去了的夏天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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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