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下了一场雨,浇灭了七月刚漫起的暑热,又将淮市的气温稍微拉下来了些。
陈风意替妹妹请了假,早自习不用去。
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了早饭。
简单的豆浆油条,没有一样是自己做的。
都说市井小吃味道绝佳,但事实上,买回来后,油条软塌塌像抬不起劲的面包虫,豆浆寡淡如同兑过水。
跟以前住在别墅里,吃着五星级私厨从油锅里刚捞出的油条完全是两种口感。
即便过了这么多天,大家好像还是没能习惯将就,桌上依旧剩了大半。
陈风意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叠起放在桌上。
妹妹回房去整理书包。
她朝屋里看了眼,声音放低:“钱筹得怎么样了?”
陈仲康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事,又像是不知道她会突然问起。
他话语含糊:“筹了一些。”
陈风意没打算让他轻易糊弄过去,追问:“几位数?”
陈仲康看了老婆一眼,后者连忙起身,收拾桌面去厨房。
他咳嗽一声,声音迟疑:“七位数了,再过两天应该......”
这时,陈风茵拎着书包推门出来。
“姐,我好了。”
陈仲康如获大赦,起身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好好学习,再坚持一段时间,就放暑假了。”
陈风茵点点头:“嗯。”
看了父亲一眼,陈风意目光转回妹妹身上:“走吧。”
她跟领导发了消息请假,今天不上班,送妹妹去学校。
陈风茵所在的学校是当地有名的私立贵族名校——柏林高中,光学费一年就要五六十万,再加上校服、伙食费、旅学费以及杂七杂八的一些开支,一年少说也得八十万出头。
这在以前,对陈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陈风意开车载着妹妹,纤细手腕往左一转,车辆便左转驶入林荫绿道,顺着平坦的马路往前。
来到柏林高中的地下停车场。
左右停满了各色豪车,有保时捷、劳斯莱斯、加长林肯、迈巴赫、法拉利......
各种颜色和各种款式都有,而且没有一辆“撞衫”的,宛如置身顶级豪车展览会场,将时下最流行的新款车都看了个遍。
她只是淡淡扫过,就像看路边五色石子一样。
找了个车位,正准备倒进去。旁边来了个穿黑色工作服的保安,朝她招手示意。
倒了一半的车应声停下。
保安走过来,敲了敲玻璃:“您好,这里是学生家属的专用停车场,工作人员只能停在-2层。”
陈风意降下半个车窗,将墨镜推至头顶:“我就是学生家属。”
坐在副驾的陈风茵连忙出示学生证。
“噢,抱歉抱歉。”保安鞠了一躬,然后连忙让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风意关上车窗,右手小指一挑,换成倒挡,慢慢倒入车位。
从车上下来后,陈风茵跟姐姐招招手:“那我去上学了?”
她含笑点头。
待那道娇小的身影走远,她眼里的笑意渐渐被寒意替代。
顺着爬满紫罗兰花藤的长廊一路往西,经过几座砖红瓦绿的后现代油画风建筑,陈风意来到一座通体雪白如城堡的欧式高楼前,径直踏入。
不轻不重敲了下办公室的门,她便推门而入。
陈风意言简意赅:“我找高二(1)班班主任。”
靠东边墙往后数第三张桌子站起来一个人,是个略有些富态的中年女人,白色雪纺衫上挂了银色胸牌,写着吴玲。
女人招手:“我就是。”
待陈风意走近,女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试探着问:“请问你是哪位学生的家属?”
她放下包,叠腿而坐:“我是陈风茵的姐姐。”
女人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风意轻挑眉梢:“我妹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吴老师不知道?”
吴玲看了她一眼,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一丝紧张或惭愧,语气也是异常平静:“昨晚刚听说,是几个女生的恶作剧,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今天正准备处理。”
听到恶作剧三个字,她便轻“嗤”一声。
陈风意单手敲了敲桌子,语气不容拒绝:“那正好,吴老师把那些女生叫过来吧,我也想和你一起了解了解。”
几个女孩到办公室时还在嬉笑,进门后所有收敛,但脸上没有半分畏惧。
看到坐在桌边的陈风意时也只是闪过一丝诧异。
为首的女孩移开目光:“老师,找我们什么事?”
吴玲双手交叉搁在桌上,一脸严肃:“说说昨晚你们把陈同学落下的事吧。”
女孩拖长尾音:“哦——就这事啊。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我们以为陈风茵已经提前上车了。”
“是啊。”她旁边个头矮些的女孩帮腔,“我们一起下去捡柴火,没过几分钟她就不见了,我们都以为她上车了。”
吴玲皱眉:“尤霄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你们让陈风茵去远处捡枯树枝,然后趁她没注意自己跑上车。”
几个女孩互相看了几眼,清一色露出震惊的表情。
“尤霄那时候在车上睡觉,他怎么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该不会是听陈风茵说的吧?”女孩垂下头,有些自责道,“我们忘了她没上车是我们的错,她想出口恶气编排我们也是情有可原......”
在此之前,陈风意一直安安静静靠坐在软皮座椅上,未曾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像局外人般默然。
现在,她终于懒散地掀起眼皮,瞥了说话的女孩一眼。
在陈风茵的班级合照里,她见过这女孩,名叫杨允珊,在班级合照里站最中间位置,笑容自信而灿烂。
茵茵说她是女生们票选出来的班花,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瓜子脸配欧式大双眼皮,确实让她有种超越同龄人的美感,但过于网红化。
她后面跟着的那几个女生,陈风意在班级照里好像也见过,但印象不深,也不记得她们的名字。
陈风意双手一撑,从座椅上起身,视线浅浅扫过她们,然后用两根手指夹着手机,拎到杨允珊面前,距离她的眉心只有五厘米。
手机画面正播放着一段车内录像。
录像里,娇小的女孩手臂搭在副驾驶窗沿,只露出单薄的背影,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就是我自己贪玩,忘了上车。”
陈风茵的音色很好认,软软糯糯,永远没脾气似的。
和妹妹的声音刚好相反,陈风意音色如同冰面滑出:“我妹妹可没有编排你们。”
她顿了下,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红唇微勾:“至于尤霄同学为什么这么说,我想你们每个人,都心里有数。”
杨允珊脸僵了僵,一把推开面前的手机,求救似的看向吴玲:“老师,你也听见了,陈风茵自己说是她贪玩,忘了上车,跟我们没关系。”
“还没看完,急什么?”陈风意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行让她转过身来,面向手机。
另一段录像是车外。
几个女孩看着远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笑着手挽手往车上走,途中还不时眺望远处,笑意更甚。
这是校车行车记录仪拍下的画面。
昨晚,那个叫尤霄的男孩发给她的,她很惊讶,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心思竟如此缜密,她也很感谢,这将是决定性的证据。
录像放完,原本还泰然自若的女孩们一下子脸色煞白,如霜打了的茄子般。
陈风意收回手机,另一只固定住杨允珊肩膀的手稍加用力,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就回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我妹妹道歉。”
女孩咬着嘴唇,面无血色。
本该处理这件事的班主任则冷眼旁观,一言未发。
吴玲知道这件事肯定是杨允珊她们不对,但毕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且杨家是珠宝世家,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如果她对杨允珊施加责罚,杨家势必会来学校找她麻烦。
现下两家自己算账,不用她插手,就是最好的情况。
僵持了片刻,杨允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使劲挣脱了钳制,往后连退三步,嘴里振振有词:“你们家都破产了,陈风茵根本不配在这个学校就读,她不算是我的同学,也没资格坐校车,我凭什么给她道歉?”
她梗着脖子瞅了陈风意一眼:“我是不会向她道歉的。”
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去。
陈风意拎着包快步追出去,在走廊上一把拉住杨允珊的手腕,用力往回一带。
女孩恶狠狠盯着她:“我就是不道歉,你能拿我怎么办?”
一抹阴寒的笑容,在陈风意唇边一闪而过。
“你不道歉,我就送你个礼物。”
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细长的红酒瓶,倒置举起,然后在半空中停下,朝面前人的头顶砸去。
瓶身炸裂,玻璃碎片四溅,深红的酒水顺着女孩的头顶流下,从眼皮到下颚,染红了她的脸和衣服,就像血水一样触目惊心。
杨允珊连眼睛都睁不开,就听见又冷又疯的声音:“我家是破产了,所以我随时都可能精神失常,如果你再惹陈风茵,那我送你的下个礼物会更、特、别。”
走廊上爆发出一阵惊呼。
二楼校长办公室,正在谈合作的两人闻声走出,看见楼下血红一片,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单手拎着碎酒瓶,对准一个穿校服的女学生,目若寒冰。
穿深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难堪地朝旁边年轻人拱手:“顾先生,抱歉,临时发生了些事,我要离开一会。”
“无妨,林校长您去忙,我们改日再谈也可以。”
中年男人匆匆下楼离开。
而留下的那人,则目不转睛盯着楼下的场景,嘴角弧度逐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