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台?”木翎泽转了转手中的折扇,对这楼台的名字有些感兴趣,“为何会叫此名?”
狄鹤安的目光也落在问心台上,回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心下也有些感慨。
“此台本叫瞭望台,先帝在世时所建,原是觉得此处依山傍水 ,是一个观景的好地方,建成后才发现,在高台之上,前可一眼俯瞰黎安之盛景,后能遥望数里来时路,一时之间,此台名声大噪,在南靖国内迅速传开,故而许多人慕名而来,只为能登台观景。”
狄鹤安:“此台建成的第二年,崔学士从清河来黎安参加科举考试,他登上此台后,在上方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下来,友人问他为何待那么久,崔学士只说了一句话,‘我在上面问心,一问为何要来黎安,二问进入黎安之后想要的是什么,三问能否守住初心。’”
前方是繁华的帝都,后面是来时的蜿蜒道路,从各地不远万里奔赴黎安的人数不胜数,谁没有做过一脚入青云的美梦。
后凡是入黎安的举子或者来此谋生的人,都会登上这瞭望台,问一问自己的心。
因此这瞭望台,也就渐渐被人称作“问心台”。
黎安是南靖政权集中之地,那里波谲云诡,富贵迷人眼,又有几人能做到坚守初心,不忘来时路。
木翎泽听完后笑着点点头,“还挺有意思的,皇妹可想上去看看?”
木清辞亦笑看着他,“皇兄若想去,我自然是愿意奉陪的。”
“好,”木翎泽回头看狄鹤安,“那就有劳狄大人带路了。”
狄鹤安笑着应下,“两位殿下请。”
行至台下,木清辞仰头看去,整整八十一道阶梯,脚步踏上去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数年前阿娘牵着她的手登上此台的情景。
“娘从不以世间女子的规范来约束你,只盼你日后能过得随心安乐,但此次回黎安,你许是就要留在这了,黎安不比在军中,这里规矩繁多,阴谋算计更是数不胜数,娘以前教你为人坦荡,但往后娘不在你身边,你切记要保全自己。”
彼时她才六岁,对娘亲这话尚未能够全然理解,只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今日阿娘带你来此,就是想跟你说,你见过上位者锦衣玉食花团锦簇,也见过底层人衣不避寒食不饱腹,希望你日后遇事有自己的决断,用平等的目光去看待世人,勿要捧高踩低,随意欺辱他人。以后虽然有外祖母护着你,但难免会遇到一些阴暗手段,你要学会自保,但娘也不希望你变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木清辞倚在护栏上,眺望不远处的被迷雾遮挡的黎安城,想起幼时阿娘的话,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
阿娘,我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您应该很失望吧。
木翎泽点头发出了一声赞叹,“此处风景确实好啊。”
视野开阔,心境也随之变得更广。
说罢,木翎泽又看到河边来了一行人,手里都拿着工具,似要下河打捞沙石,可早上河水冰凉,这活计怎的还有大早上干的。
木翎泽一时也有些纳闷,“狄大人,这些人怎么这么早就下河?”
狄鹤安看了一眼,并未过多在意,同木翎泽解释道:“这些人都是靖康军遗属,当年长公主联合靖康军谋逆之后,百姓爱之深,恨之切,对靖康军遗属也十分抵触,他们找不到好的活计干,就只能去做一些承包的苦力活,工部每年春天都会找人打捞河中沙石,并且期限很短,给的工钱又低,没多少人愿意干,就只有这些人愿意了,怕耽误了工期,经常整宿整宿的不休息也是常事。”
木翎泽脸色有些微变,“靖康军谋逆一事先不说,但他们之前守卫边关,后又灭了临越国,再怎么说也算有功劳在身吧。”
狄鹤安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靖康军谋逆一事证据确凿,且全军覆没,百姓的怒火无处发泄,就只能往他们的家人身上撒了。”
要说狄鹤安初入仕的那几年,对长平长公主亦是心生敬佩。
只可惜啊……
四十多年前,正值壮年的孝明帝突然驾崩,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皇后所生的公主三岁,婕妤生的皇子一岁。
为保南靖的安危,文武百官以及宗氏长跪于卫皇后的漪澜殿前,逼迫卫皇后立孝明帝的胞弟为君,卫皇后不堪重压,允了朝臣的请求。
高化帝继位后,冒天下之大不韪,叔娶寡嫂,照旧立卫皇后为国母,封皇后长女为长平长公主。
那些年南靖内忧外患,已是四国中最弱小的,边境频繁被犯,大有灭国之前兆。
高化帝为了让南靖稍有喘息之机,只好割地赔款,送皇子去他国为质。
当年的临越国最为强大,向南靖索要嫡子。
卫皇后嫁给高化帝后又诞下了三皇子,虽十分不舍,但为了南靖国运,只好忍痛将嫡子送去。
二十多年前,高化帝病危,临越国扣着三皇子不放,朝中其余皇子斗得热火朝天,南靖内乱四起。
长平长公主以雷霆手段压住了朝中的动乱,后又亲赴临越,与临越国君谈判,与朝中新贵箫将军联合,不但迎回了三皇子,还重挫了临越国。
三皇子在临越国十多年,临越不让他进学堂,长平长公主亲自教导,一手扶持三皇子登基。
三皇子就是如今的宣宁帝。
宣宁帝初登基的几年,朝中之事一律皆要过问长公主,长公主势力一度遍布整个朝野,民间甚至提起当今朝廷,兴许会有人不知宣宁帝,但无人不知长平长公主。
宣宁帝熟悉朝堂事物后,长公主逐渐开始放权,可宣宁帝掌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撤去朝中大部分长公主的旧部。
长公主生在皇室,又岂会不知帝王之心,宣宁七年,临越国再次来犯,她请旨随驸马箫亭松前往边关。
宣宁帝应允,长公主这才彻底退出朝堂,但朝中仍有许多人对她忠心耿耿。
宣宁十年,箫将军在陵台关大捷,若乘胜追击,必能一举拿下临越国,可突然接到诏书,让其撤兵回朝。
宣宁帝赐下许多赏赐,还亲自为荣乐郡主改名箫陵,怕她在边关受苦,令其留在太后身边教养。
后来便是宣宁二十年,三国联军攻打南靖,靖康军军情泄露,长公主和箫将军被围困金阳城。
东菱胡族与南靖时常发生摩擦,守将防范及时,并未造成多大影响。
北离连拔南靖两座城池,主帅战死,沈将军带兵出征,沈榭随父同去。
荣乐郡主为解父兄之困,亦只身前往丰阳关。
那场战争是南靖修生养息多年来第一场大战,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北离战场捷报频频,北离国君迫不得已同南靖签订了停战协议。
荣乐郡主带五万大军越过重重荒漠直抵临越腹部之地,和她兄长里应外合,解了金阳城之围,而后和其父箫将军兵分两路,连破临越数城,俨然有一举拿下临越国之兆。
然而就在此时,朝中却突然有人拿出长公主勾结临越意图挑起各国战争,趁机夺权的证据来告发长公主谋反。
宣宁帝当下连下数道旨意让荣乐郡主和箫将军撤兵,父女两人却直接抗旨,继续向临越国推进,最后荣乐郡主攻入临越都城,取了歌舒寒的首级。
因父女二人抗旨不遵,长公主谋反一事讨论的就越发的激烈。
武安侯拿着密旨带兵前往丰阳关一探究竟,发现靖康军果然有异动,有反攻南靖的迹象,武安侯就率领大军将他们射杀在临越国内。
箫将军父子死在两军交战之中,长平长公主和儿媳苏氏服毒自尽。
而荣乐郡主,据说是想故伎重演,再次绕过荒漠直达丰阳关,却不曾想遇到流沙,数万大军葬身于荒漠之中。
那支身经百战,数次守护南靖的军队一朝覆灭,连死都没能回到故土。
荣乐郡主当年抗旨不遵一事,也被人说成是想占据临越,再与南靖形成对峙局面。
靖康军遗属也从那之后受尽南靖百姓的白眼,男子找不到活计,女子被人肆意凌辱,随意买卖。
有人对长公主谋逆一事深信不疑,也有人认为这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木清辞余光扫了那群正准备下河的人群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没看狄鹤安一眼,径自对木翎泽道:“皇兄,此处风吹的有些冷,我们走吧。”
木翎泽点点头,“嗯。”
下了问心台,木清辞径直往马车的方向走,看到有一个身着北离服饰的士兵正从那个方向走过来。
木清辞看了他两眼,转头对莫陌道:“杀了吧。”
莫陌也没问为什么,在收到木清辞命令后二话不说拔剑了结了那个士兵。
速度快的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狄鹤安和何永林两人被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狄鹤安问了句,“不知他犯何事触怒公主殿下了?”
木清辞扬唇,轻轻偏头,“长得不好看,丑到本宫了。”
“……”
言罢,不管听到这话的人是何反应,木清辞径直上了马车,木翎泽也跟着她一同上去。
队伍再次出发,马车中却极为安静。
沉默半晌,木翎泽终是忍不住开了口,“马上就到黎安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离开。”
木清辞此刻脸色极冷,重重的吐出两个字,“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