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一切的阴暗都在不为人知处悄然滋生,宁朝以为这一场梦将他平日里的伪装一刀一刀剖开来。
一直以来妄图忽视的想法只有在梦里才会毫无遮拦地展现出其狰狞之状。
……
那一只探出红绡帐外的柔荑很快被人抓住。读书人的手清瘦修长,淡淡的青筋在皮下微显,因为用力的缘故,骨节微微泛白。
宁朝喉结动了动,眼里潮湿,单单看着,走几步却离那张架子床越来越远。他辨的出兰青是什么声,沉闷中压抑着痛苦似的欢愉,若有若无,是风里的一阵异香,既令人心驰神往,又连着画面叫他心沉入水底。
周围一切皆是陌生样貌,手中一盏孤灯,宁朝下颌紧绷,眉眼间毫无冷静,寻找间猝不及防画面又闪现眼前。
只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喘着气直掀了遮掩的幔帐。但见玉.体.横.陈,端的是美人如花,被人捏碎了搓揉过,无力伏在锦绣上.另有人如抚玉一般。
小宋大人情.事过后俱是饕足,挑衅似地对他一笑。那张清淡秀致的面孔沾染红.晕,衣.衫.不.整,手埋在薄薄的亵.衣里,抚弄刮蹭,又勾的她小心翼翼献上唇,讨好一样再次陷入情.天.欲..海中。
宁朝咬紧牙,浑身颤抖,终是忍无可忍一把火下烧烂了一切。
醒来时分尚在黎明之前,屋外已经有了人语声。卧房之中隐隐约约还残留着檀香味道,宁朝浑浑噩噩起身,手揉了揉额角,呼吸稍显急促。眼白里布了血丝,这几日他都没有好好睡过,狼狈地套上衣裳,呆坐良久直至天光大亮。
他早就知道的,二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往日里未曾放在心上。只等宋诩到了面前,为此所困。宁朝听说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有别样的感情,他能怎么办?
把她藏起来。
这日白天陆尧拜访过后在后院歇下脚,傍晚时分宋诩便知道陆尧也到了福安县,在秋香楼设宴款待这位同僚。
陆尧使人叫了几个陪唱的,红牙拍板,朱唇亲启,歌靡靡之音。酒色之中一群人推杯换盏,都装的极为融洽。
两个人是平级,陆尧熬了十年,不及宋诩运气好,酒桌上几番打趣。
“宋大人如今也到适婚年纪,怎么还不谈婚论嫁?”陆尧搂着妓女,薄薄的瓷杯里酒液清透,捏着杯沿他统统喂给了怀里的女子,故意看她呛的流眼泪。
宋诩微微笑着,说道:“成家立业一事,陆大人不也是一样么?”
陆尧摇摇头,见他正襟危坐,格外正式,不满道:“总不会一个喜欢的女人都没有罢。”
宋诩瞥了宁朝一眼,轻轻笑过,亲自为他斟酒,道:“大抵时候到了一切便水到渠成,有劳陆大人操心。这位宁先生,一表人才,听说也是孑然一身,若是有意,不如先替他做个媒。”
“如今正是风华正茂,过了好时候再去成家立业,到底可惜了。”
话里有话,宁朝今日面色冷淡,本不欲与他有争,奈何心神早被梦里的场景扰乱。见他饮酒后面颊薄红,眼中带笑,正是与梦里无二,却偏偏装得温柔款款。
“多谢宋大人关心。”宁朝拱手,盯着他,嘴里说给陆尧听,“方大儒那处,陆大人有吩咐朝明日便会起身。家中只一个妹妹在,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恐出一趟远门她会遭人欺负,求大人允了朝带着她一道上路。”
“在外行路还要带着家眷,你兄妹二人当真感情好,她愿意么?”宋诩声音渐缓,眼里映着微黄的烛火,神情不变。
陆尧呵笑了声,知道两个人的纠纷,他故意为难道:“带着女眷,一路奔波确有不便。”
迟疑半晌,他叹息着,才道:
“这样,我多拨些人手给你,到了帝都府里一切还要你去打理,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你妹妹一人在此,无依无靠也确实不像话。”
宋诩:“……”
他偏过头,端详着陆尧,那人逗弄着卖唱的歌伎,半眯着眼,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样子。宋诩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叩着桌案,心情无比平静。
“如此也好。”
短短四个字,他笑着出口。
“咱们到了帝都,走着瞧。”这话单单只压低了声说给宁朝听。两个人离得不远,他探过头去,宁朝认认真真的侧耳倾听,外人看来还以为是多融洽。
他嗅到过一抹淡淡的胭脂味道,掀起眼帘瞥去,宋诩笑的温良无害。
宁朝闭目不语。
—
隔日一大早,渡口边兰太太正向人打听玉郎的下落。
晨风习习,宁朝让宝源将东西先收拾了放到船上,自己背着一把伞在岸边小茶馆候了会儿。水天间雾气蒙蒙,模糊界限,秋日水波荡漾,料峭寒风拂面,他穿了件水青大氅,袖囊里是新领的户贴。
兰太太已经两日没有安下心,那一日醒来发现儿子跟那名娼妓都不在顿时就知道不好。十有八.九是私奔。她只一个儿子,第一天便哭的眼睛通红,而后立即振作起来去各个地方找。
码头上据说有人见过那两人,往的是金陵方向。金陵据此遥远,她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当下整个人如老了十岁,心头悔恨异常。一个人哭哭啼啼擦眼泪,路过小茶馆时听见有人喊她。
兰太太抬头看,正是宁朝,他微微蹙眉,担心道:“兰太太为何事伤心?今儿风大天冷,上来喝杯热茶暖暖罢。”
兰太太知道宁朝虽不学无术,但为人尚且从善,当下唉声叹气去了他那儿。
将烦心事一吐,宁朝松开眉头,宽慰道:“玉郎难得有如此喜欢的女子,这后头若是成了家有孩子,必然会回来看望您。如今也不要着急,玉郎不是孩子,在外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你可千万要注意身子,将来等着他回来。”
兰太太捂着眼,恨恨骂了那女子几句,又说家门不幸。
宁朝不动声色,码头上吵吵闹闹,身边的老妇人哭哭啼啼,楼上楼下又是碗碟磕碰之声,俗世热闹。
“儿行千里母担忧,玉郎不懂事,我如今羡慕得紧。”
“听说城外灵犀寺的签很灵,兰太太若是实在想知道他如今是好是歹,不如就去求上一根签。”
宁朝笑的无力,只手托着茶盏,热气氤氲,道,“莫要过于担忧,不如眼睛朝前看。他该回来便会回来。您是他母亲,含辛茹苦养育一个孩子,玉郎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兰太太几乎说不出话来,发丝被江风吹得有几许凌乱。
“多谢你了,我只是不放心,他若是有你一半好也不至于如此。”她眼角湿润,哑着嗓子问,“今儿是要出远门?”
宝源收拾好就在门外喊他。
宁朝言尽于此,起身有礼道:“此番要带着妹妹去北边的叔叔家,怕是要好一阵子不回来,太太珍重。”
兰太太听罢赶紧擦了擦眼泪,不知说什么好,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宁朝今儿先去见兰青,山高遮阳,树木掩映中青瓦白墙若隐若现,水声潺潺,他找小路过去。
叩门半天没有回应,他只好喊门。
兰青绑着攀膊,开门后一脸不善,背后拿着鸡毛掸子,大抵才起不久,鬓角被水润湿,肤色冷白。
“来干什么?”
宁朝抵着门,行过礼含笑说道:“来接你,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理过衣裳,今日是特意捯饬过,挤进来后把门关上,兰青没有丝毫动容,鸡毛掸子指着他:“又要换地方?”
宁朝抬手,让她稍安勿躁,从袖子里取出户贴。
“你瞧瞧,早先帮你办的新户贴,宋诩来了也不用担心。”他趁其不备,猛地抽出鸡毛掸子丢走,道,“我给你拟了个新名儿,叫宁小朝,喜不喜欢?”
兰青仔细一看,居然真是这三个字,手一下子捏紧,冷着脸给了他一拳。
“诶呦,生气了?”宁朝勾起唇角,揉过心口后捏捏她的脸,俯身道,“权宜之计,你不喜欢就继续叫你兰青。只是我见过宋诩,此人带着你过去的卖身契来的,先换个身份,免得被捉回去。”
兰青抬眼,许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垂过头,转身往门里走,丧气道:“来也来了,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风过穿堂,兰青重新梳理打扮,问也不问,宁朝坐在一边床上静静等候。
她近来似乎又张开了,眼尾微挑,下颌线紧致,鼻梁秀挺,较之几个月前大有不同。宁朝支着手,好奇问:“你从前胆儿小么?”
兰青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竟认真思考一番。
“除了怕鬼怕生人,也是胆子大的。”
她捡出一对银丁香挂在耳上,左看右看终于满意,可还没起身,身后传来摩擦响动。
宁朝居然在床上滚了几圈。
兰青:“……”
“你干什么?”她微微诧异,宁朝闭着眼,伸手盖住眼,衣摆摊开,有的压在身下,大有不想起来的意思。
“不是要出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