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头一回听到叶止说这么多话。
寒夜月光寒,一片风声里她只是觉得他此刻的眼神又像极了那日在客栈里,捧茶独自远望时一般。
兰青如今冷的发抖,拨开头顶的手,不欲拂了他的面子,便道:“我信你。”
至于他是因何有感而发,兰青不欲知道。
人都有秘密在心中。
她唏嘘这夜叶止难得说出几句憋了很久的话。
一入耳,像说给故人的。
……
第二日傍晚,宁朝提刀回来,一路风尘仆仆,穿着件脏兮兮的灰色袍子,背了一只大包裹回。
见到蚕宝煎药便问:“这药给谁的?兰青身子不好?”
他鬓角发丝微乱,一双清亮眼眸,长眉斜飞,精神抖擞,肩上扛着苗刀往里瞅。
蚕宝头一回见宁朝,唬的一叫。
“你是谁?”
“我?”宁朝笑笑,刀随手丢给姗姗迎来的宝源,指着他道,“让你宝源哥哥告诉你。”
他先去后院找兰青,后头宝源、蚕宝紧随。药材才煎好,烫的她手指发红,宝源便接过去,小声道:“这就是我家主子,他可是兰青的哥哥,你得记牢了。我平日也跟你说过,你怎么不记呢?”
“我以为是叶少爷那样人物。”蚕宝搓了搓指腹,小声道,“谁知道青春年少,一瞧像是外面的执绔子弟要住店。”
宝源咦了声,不悦道:“怎么这般说话,叶少爷算老几。早年宁家风光时候叶家还要往后站一站。如今我们虽落魄了,但风骨犹存!”
“我的主子我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你不许怠慢。咱们都是做下人的,背后莫要议论主子。”宝源又说教一番,态度是以往所没有的严肃。
蚕宝听他的话,连连称错,态度值得称赞。
两人端药进去,却见宁朝板着脸,一言不发。
屋里点了安神香,静静悄悄的,合上帘子后光线被滤过一重,格外柔和。宋乐言送给兰青的案头菊还摆在一旁小几上,竟是胭脂紫色。
“妹妹?”他走到床前,轻唤几声无人回应。
原来兰青那夜染了风寒,这时候昏昏沉沉,身上盖了两层厚实被褥,脑袋也埋了起来,压根听不到宁朝的声音。
宁朝如今得不到回应,心头便有别的情绪悄悄升起,他歪着头,收起那一副雀然状。
“兰青出了什么事?”
后进门的蚕宝忙跪在地上将前因后果说的一回。她战战兢兢抬头,知道这些都不是好事,而自己已是兰青的丫鬟,难辞其咎。
宁朝闻言面上笑容尽失,一手掀起帘子,幔帐上的垂带不慎被扯断,他眼神复杂,默视良久,声音极其轻缓:
“岂有此理。”
“叶止呢?”他眉头一跳,不易察觉的怒气被尽力压着。
“叶少爷去了碧月庵。”宝源急急道,“一大早就过去了,昨儿还是叶少爷领着兰青回来的,亏得他找到人,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宁朝出门前淡淡瞥了蚕宝一眼,啧了声,原是想发落她,可一旁宝源猛地摁着她的脑袋贴地,辩护道:
“这个傻子前些日子才买回来,昨夜原是我带错了路,千不该万不该,还请主子责罚。”
宁朝难得挑起长眉,半跪在地上一手掐住了蚕宝的下巴,这回好好打量她。大抵是在悦来客栈伙食好的缘故,蚕宝脸长圆了,跟宝源有几分相像,但肤色微黄,一双短眉圆眼,满脸的憨实。
“宝源对你好不好?”
蚕宝一怔,没法子扭头,急的眨眼间:“好,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宁朝听罢丢开手,垂眸声音微冷,“你心里是宝源,我怎么敢强求你对我妹妹上心。看在宝源的面子上,我不赶你走,只是日后兰青不需你在身旁伺候了。”
“爱跟谁跟谁。”
这一句说的蚕宝不知所措。
“我是叶少爷——”
宝源识相,赶紧捂住她的嘴多谢宁朝,只等人走了才瘫坐在地上训她:“你真是个傻子!”
“光知道吃饭,偏不长脑子!怎么能那样说!”
“什么什么?是老实话。”蚕宝低着头,心知自己大抵说错了话,半天都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一抬头就想起宁朝方才生气的样子,沮丧至极。
而宝源百感交集,自己也是矛盾,把人拉出去就不再理她,弄得她在厨房呆坐半日,直至夜里忽听到宝源让她烧水。
“小姐醒了?”
“嘘,别废话。”宝源努努嘴,她顺着看去,原来宁朝在屋里。
投下的影子映在米白窗纸上,不久屋里烛火晃悠几下全部灭光,黑暗顿时淹没一切。
“谁?”
兰青悠悠转醒,眯着眼什么也看不清,手伸出被子一通乱摸,啪的声打到一块肉上。她迷迷糊糊又摸了下,是块结实的肉。
“火腿?”
温温热热,皮上一层布料,她用手掌蹭了蹭,渐渐地意识回笼,她猛地缩手。
“你!说话!”
兰青已经闻到那股甜香的栀子味道,她望着黑暗里的某一处,心情难以言喻。
宁朝如往常一般坐在地上,轻声笑道:“我回来了,妹妹又病着。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了?”
她经此一遭,事后回忆整个人要比当时冷静太多。
“我杀了他。不算吃亏。”
这下宁朝不语,大抵想起在碧月庵看到的场面,过了会儿悄声道:“你怕么?”
声音极小,需要侧耳细听,他呼吸微热,趁黑慢慢贴近。
不等兰青回答,他忽就将人抱在怀里,几乎就压在她上头。两个人陷在被褥里,宁朝胳膊慢慢收紧,兰青侧脸贴着他的胸口,听到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我不问叶止都知道,你一定是哭傻了。乱拳打死老师傅,姚庆该死,只是你还是吃亏。”他摸摸兰青,在黑暗里安慰她,“我早该清楚叶止靠不住。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住,何况是不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人,什么样的。”
“当然是他高攀不起的样子,陈奚活着的时候傲的像孔雀,一直以男装示人。而叶止到她死才知道,且死后哭的要死要活,我宁朝最瞧不起这样的男人。”
宁朝拍拍她的背,摸到一股湿意,知道她热出汗了,微弱无闻地吐了口浊气。
“我自己能看好自己,只是你莫要强人所难,”兰青快要被他勒的喘不过气,仰着头却猝不及防碰到他的下巴。
他没有啃声,等了会而不见兰青有动作。
宁朝咳了两声。
不一会儿兰青揪住他的领口,开口道:“叶止没你想的那样不堪,他是靠的住的人,昨日是我精神恍惚,没有跟紧他们。”
她该不该把宋诩跟宋乐言的事告诉宁朝呢?
兰青酝酿不及,他已经捏住她的后脖颈肉,粗糙的手指蹭过肌肤,带起一阵微微的酥麻感。
“我等你这么久,你却没有一句关心我。真是没有良心。”
他本是要戳戳她的心窝子,只是碍于男女之间的界限,停手换了个位置,说道:“你昨晚上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攀上来,在黑暗中慢慢摸到他的唇畔,随即往下一落,轻轻揉了揉被撞红的下巴。
他心头倏地一条,莫名悸动。
“要不你也撞我一下。我知道你疼,只是——”兰青涨红了脸,道,“我的脑袋也疼,一时半会儿想先缓一缓。”
宁朝:“……”
“别岔开话头,昨晚想什么心不在焉,跟丢了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也给她揉了揉,力度适中,兰青终于喘了口气。
“你宋大哥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宋诩。”她看不清宁朝的神情,只觉得头上的大手忽然一顿。
“所以你认得他。”
黑灯瞎火里他扯了扯嘴角,笑意浮现。
“想旧情人了?”
兰青一惊,猛地将人推开,只是才生的病,没多大力气,反倒是自己往后一仰。
宁朝扶着她,说:“这么激动,下回我去帝都带你一道,如何?”
兰青猛地摇摇头,指尖发颤,一双手被他握着抓到怀里,怎么都挣不开。
“兰青,你这胆儿可真大。”
宁朝捧着她的脸似是怀念道:“我幼年与他交好时甚至想过与他结为昆仲。不过如今你一提,我就想起他旧日的模样,端的是个谦谦君子。”
“你就喜欢这样的,是么?”
“没有!”兰青大声道,以往的折辱都涌上心头,她恨的说不清话,满脑子都是他诱哄自己的画面。
哪里都有。
就连在佛寺里他也不肯放过。
“他是人面兽心,狼戾不仁,什么君子,他的书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吵得极为厉害,宁朝又听到哭音,眼里彻底暗下来。
宋诩何德何能,竟逼她如此难过。
“他也欺负你?”
兰青捂着耳朵:“不听!”
知她在逃避,宁朝偏生心里憋着一口气,明明该想到的现实,他就是不敢向兰青再问一遍。
“不提他。”
他低下头,不受控制地想要亲一亲她。
胡乱摸到她的泪,宁朝一一吻去,白净的面上一双眼睫颤了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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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