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兰青在床上躺了半夜,宝源就拎着宵夜给她填肚子。
“你慢慢吃,宁三叔也未料到你是这样的情况,永和布庄那头我已经跟兰太太说过,你后天再去。”他坐在地上,见她饿的厉害便倒好茶水,安慰道,“这是第一回,等下次宁三叔有经验了必不会让你如此痛苦。”
兰青摇摇头,手里捏着生煎比划道:“你是不知,我瞧见那把刀子雪亮雪亮的,要剖开脑袋。”
她头上银针已取下,如今散了头发,鬓角两侧仍有冷汗,贴着乌黑发丝,一张脸苍白如纸。
“怎么会是刀呢?是极细的银针。”宝源说。
“就是刀,切西瓜似的。”兰青不信,眼露惊恐。
宝源立马明白过来这时跟她解释是不管用的,大抵是将叶止看成爹一般。于是他顺着兰青道:“你如今摸摸自己的脑袋,好好的。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她抱头不语,木木地吃完手里东西,终是不知想起什么痛苦来,放声大哭。
“兰青你——你脑袋怎么了?”宝源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
她眼睛哭的红肿,眼睫上挂着泪珠,咧嘴哭起来顾不得形象,活像是被人揍过,委屈的不得了。
“我爹爹他不管我。”兰青吸了口气,两行泪往下流,声音哑涩,“我就是死了他也不会疼我。”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宝源心里想,人都不一样,哪有什么以前现在的。知道陈奚的死因后他就不敢往叶止枪口上撞,生怕一不留神惹得没有好果子吃。
“人都会变的,尤其男人。”他拍拍兰青的肩膀,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知道她今儿确实受了苦,复叹几声。
“你如今年纪小,不知道。他虽然是你爹,可更爱的是你娘。他今儿心里都是你娘,自然装不下你。”
“我娘是谁?”
宝源迟疑半晌,像是决定了,趁四下无旁人,悄声说道:“你娘叫陈奚。”
兰青哽咽着,手抓住帘帐,一双眼眸里俱是痛苦之色,“我爹明明是个鳏夫。”
鳏夫?
宝源端水来供她净手。
屋内几盏灯火,窗外雨声停息。兰青抹着眼泪喘了几口气,脑海里对于母亲没有半点印象。
“我娘生我下来就死了。”
“所以陈奚她不是我娘。”兰青此时竟格外清醒,她抬头对着宝源,苦笑道,“是不是我爹有喜欢的人,你是为了安慰我故意这样。”
看到宝源开口,她摆摆手,被子蒙头又捂住耳朵。
衣角还露在外头,漆黑柔顺的长发搭在沿边上,被里拢起一团。宝源望着沉默不语,眨了眨细长的眼,想起旧日主母的样貌,只觉得是造化弄人。
宁朝的母亲是六安霍山一户茶商的女儿,死前还念念不忘她丢了的女儿。
兰青原该叫做宁婉,是福安县大户宁氏嫡女。
其实错过这么多年,血脉已算不得什么。
“就当如此,你爹如今不开心,你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宝源离开前劝道。
……
第二日兰青下床活蹦乱跳,没等到明日便去布庄干活去了。宝源一路把人送过去,路上撑伞半边肩头湿的厉害,他边走边道:“其实这儿从前还有咱们宁家的铺面,永和布庄隔壁的染坊就是。咱们过去开的是蓝坊,专染天青、淡青、月下白。后来主子把染坊买了,那些绸缎布匹都堆在客栈库房里。本来是要给你做衣裳的,但是他怎么挑也不满意。”
“姑娘穿的素不好看。”
宝源看她一眼,笑道:“太素就显得有几分老气横秋。不过你这样正当好。出门外在,不能太过招眼。”
兰青今儿穿的是苏州绢面丁香短袄,玉色裙子,戴一对儿银丁香,云头绣花鞋,一双皓腕上套了两只银绞丝镯子。
乌黑云鬓上两朵绢花,此外别无他物。
她的首饰皆是从叶止那儿来的,如今摸着镯子,兰青整个人都是霜打的茄子。
宝源把她送过去,兰太太得知这是宁朝的亲妹子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把她拉过去好生看了看。
“我就说怎么跟宁朝如此相像,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先头宁朝还不告诉我,哪有这样的哥哥!”
兰太太怪道,熟络地将兰青带进去,关切一番。这原本说是来干活的,兰太太却愈发不肯让她干了,每日只看着店面,一切事宜皆有旁的伙计在。
一连几日落雨,好不容易天气放晴,树木花草不胜以往之葳蕤,河两岸枝丫光秃秃倒影萧瑟。
永和布庄生意因天寒而有几分起色,将屋后积攒的存货卖出十之七八,如今就等着玉郎从外头带货回家。
不过儿行千里母担忧,兰太太挂念他,每日与兰青闲聊时总要挂在嘴边絮叨他的好。久而久之兰青耳朵都要长茧了。
“玉郎吉人自有天相,正值壮年,聪明机警,定然平安顺遂,太太勿要伤了身子。”
可这厢她安慰过了,明日又是重复一遭。
兰青愁的闷的整个人都不好,十五这日兰太太上香,她一个人在店里清点布匹预备着今日的货,谁知忽然眼前一花。
她忙扶着一边台子,努力睁了睁眼,五颜六色的布匹如同才混入染缸一般,色泽欲滴,将将淹没她。
兰青脑袋沉沉,晕眩之余腹内有恶心感。她不敢吐在店里,一个转身歪歪扭扭冲出去,寒风一吹,她抱着树慢慢滑坐在地,干呕不出东西。
街上人来人往,兰青此般状况自然惹人同情,布庄隔壁的染坊伙计见状把她扶将起来,灌口热水。
“兰青你怎么了?”
她昨晚被扎了一晚上针,头疼不已,一大早还是双眼蒙布叫宝源牵过来的。
她胸口欺负剧烈,强忍着摆摆手,道:“大抵是昨日未曾休息好,不妨事。”
“你都如此,看着就不舒服,我去叫宝源!”
隔壁染坊的伙计小六儿与她交好,当下旷了功就往悦来客栈跑去,一路撞翻几个人,气喘吁吁才见到门口正喂狗的宝源。
“不好了!”
他弯着腰,下半句没说出口,宝源却未卜先知似的冲出来,圆乎乎的脸上皱成一团。
“你——”
“是不是兰青……”他调儿还拖着,小六儿猛地点头。
“诶!”
这下不必多问,宝源连店也不要了,后头跟着一串小狗崽子,跟赶着投胎一样。
未到布庄,那头已有人登门。
来人身量颀长,肖似其母,样貌端正,穿着一身宝相纹直身,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眉梢霜化成水,进门便迫不及待喊了兰太太一声。
“娘?”
玉郎扫了一圈,见无一个人在店门还大开,不由得有些恼火。正待去后头瞧瞧,谁知地上忽然伸出一只手,与之而来的是一道女子的呻..吟。
他唬的眉头一挑,循声而去便瞧见了倒地的兰青。
是个眉头紧蹙、面带病容的娇□□子,唇瓣咬的嫣红,如今似身遭剧痛整个人蜷成一团,独独一只手往上攀,妄图抓住什么。
皓腕如雪,挂着一只银镯子,愈发显得手骨好看。
玉郎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玉郎,此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