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便阴沉沉乌云密布,凉风刮过,树叶落下几片。
宁朝背着行囊先领兰青去了永和布庄,两人走在路上她顶着一对黑眼圈,无精打采,看也不敢多看宁朝一眼。
生怕忍不住失态。
两人沉默一路,宁朝偶尔偷偷觑她,手摁着腰侧用青布裹好的唐刀,到了地方戳戳兰青。
她一身素净衣裳,埋头嗯了声。
“我出门在外,不能顾你。你注意言行,若有歹人纠缠,一定要告知三叔。”
“妹妹要是怕三叔,那告诉宋大哥也是一样的。”
宁朝又说了些许旁的,只是盯着兰青却不见她望自己一次。她乌油油的发丝垂落在面颊两侧,护领上绣了几朵小花,如今袖手背风,很是冷淡。
大抵是天气缘故,他心里连带着愈发烦闷。
“地上有什么好看的。”
兰青没有说话的欲.望,踢着石子转过身去,干脆道:“你早些走罢,别耽搁时辰,路上小心。”
一听这粗闷的声音,身后的少年冷不防用力摁住刀,手背上青筋爆出,他深深吸了口气,到底没有再大的好脾气来容忍兰青这般冷落。
“我是怎么招你了。”他拍着兰青的背,不由分说将人拖回来。
“说话!”
她无可奈何抬起头,很快再次低下,满脑子都是宁朝这张脸。既有他那夜调戏人时漫不经心的笑,也有故作严肃实则暗藏坏心的神情。
宁朝眼尖地瞥见她从耳根的红,蓦地掐住兰青的下巴,逼她正眼看自己。
受他逼迫的女子踮起脚,眼里仿佛要滴水了,似春日林雾,模糊地看不见当中真实情由。
“你在想什么?”宁朝敏锐地觉察出兰青的异样。
他仔细想了想,忽问道:“该不会是昨儿三叔要我们避嫌,你当真了?”
“难不成有假?你别碰我!别碰我!”兰青闭了闭眼,恼恨自己的同时猛地推开宁朝。奈何他抓的紧,又扣着肩膀,不能推开分毫,反倒是惹得他更拉近了一步。
宁朝莞尔:“原来当真如此。”
兰青额角贴到他的袖袍,羞愤欲绝,又是满面的甜香袭来。她控制不住那些梦里的绮.丽,终是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自重。”
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却把宁朝吓了一跳。
他松开手,微微扬眉迟疑道:“要打也是打我,你打自己作甚?不疼么?”
宁朝语气和善温缓,入了耳愈发叫人心悸,兰青呜咽一声捂脸蹲下来。
她果真不是个良家子了。
如果不是日有所思,怎么会夜有所梦,还是这般下流不堪入目……
宁朝若是知道自己昨儿晚上梦见过他,如今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必然要将自己笑死,实在丢人。
见兰青不肯说,宁朝凭着自己对女人的猜测,俯身轻声问道:“我哪里做的不好?是不是你怨我昨儿晚上没有陪你?没有给你盖被子?”
“你别说了!”兰青满脸痛苦,她往先睡的早哪里知道这些。
面前之人似笑非笑看向兰青,果真如她所言。
他提刀善解人意地先行离开,只在不远处树下候着,过了会儿兰青才站起身子。
稍作整理,她拍拍面颊跑向永和布庄。昏沉沉的天里头四周都镀了层灰色,不见明亮。叶落纷纷,宁朝拢了拢衣衫,自始至终未见她转身。
他抬头望了眼天,透过枝叶缝隙,无声一叹。那双凤眸里沉沉一片,故作的欢愉散的干干净净。
宁朝又成了冷淡至极的模样,慢条斯理绑上护腕,转身离去的一刹那秋风乍起,水波荡漾。
倒映的身影渐渐模糊不见。
……
兰太太就在店里等着兰青,见她进来两颊红扑扑的,精神不好,便关切道:“这外头风大了,是天冷了,瞧你还穿的这般单薄,小心风寒。吃饭了不曾?”
兰青福了福身,言道:“路上吃了点,今儿是头一回上工,不敢耽搁。”
“过了大忙时候,今儿尚好,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等那伙计过来了咱们把前头留给他。我带你去耳房收拾一下。”
兰太太好意,兰青未做太多推辞。两人等待之余将雇工的契签好,摁上指印,一人一份收着。
“你这字秀气,跟你人一样。这么小年纪出来难为你了。来我这儿也不必有太多担忧。咱们都是女子,我最知道女子的苦楚。”
“是我哥哥教我写的,尚能看得过去。”她折好黄纸,笑道,“谢谢太太好意,兰青笨手笨脚,若是有不周到处,还请太太指出。”
“用不着多礼。你姓兰,我也姓兰。若是我有个女儿,大抵就是你这般模样。”兰氏拉着她的手,眼神慈祥,稍后带着兰青去耳房放行李。
她行礼少,就带了宁朝给她置办的几套衣裳。耳房里桌椅齐全。一张漆红架子床,挂榴花红的纱帐,靠墙一个大柜子,柜子旁是个多宝阁,如今空空等着她来添物。
“这儿布置的好,劳烦太太挂心了。”兰青开玩笑道,“若不是太太亲自带我来,我兴许都要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门。”
“好孩子,你本是好人家的孩子。我与你有缘,没有苛待人的习惯。这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便叫人清扫后等你住。”兰太太说着遗憾道,“我这辈子就一个独子。接他爹的班儿到处跑,这耳房就在主屋边上,我若是有时候想说话找人解闷,你可万万不能嫌我啰嗦。”
“哪里的话。”兰青摆手道,“太太但凡叫我一声,我便心里高兴。”
她推开窗户,迎面是风,吹得衣摆飘荡,凉意骤来。
寒云淡淡,兰青忙合上半扇窗,再侧身看窗外,半爿韶光黯淡。
兰氏见她素净婉约,一双手骨相极佳,乌发如云,光泽如缎,于是眼里划过一丝满意之色,说道:
“今儿怕是要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你这些衣裳都是夏日里的,赶明儿要记得添些厚实的。咱们家开的是布庄,正好教教你如何挑布裁衣。”
兰青多谢兰氏,未几云在东南,随着几道雷声便有倾盆大雨砸在卷帘棚上。
潮气混着泥土腥味儿散开。水珠晶莹,檐下密密成串。
街上行人四处躲雨,兰青百般无聊地守着店门,这时分门可罗雀,兰氏正在午睡。她托着脸忽而惆怅些许。
古人悲秋,今儿她也悲秋了。
只因景色凄凉,水汽弥漫,人陷入一种闲散状态。今早的羞恼纷纷挤过来,兰青闭着眼,说不上那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手心出汗,而后猛地起身。
“不行!”兰青来回踱步,像是笼中困兽。
宁朝对她有意,她呢?这些人原始的欲..望是再正常不过的。可要扪心自问,兰青当真对他少了那么几许情。
既无年少相伴相依,也无知根知底所在。他们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女,且宁朝生性风流,最善撩拨心弦。
焉知自己不是秋娘那样的人?
她兴许只怕是贪图那一点好罢了。
兰青倚门不断在心里如此想着,未觉时渐黄昏。
这时雨丝细秋意始长,水面烟波画船,门外行人三三两两。
有人撑伞缓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