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官道上,阿姌勒马驻足,仔细查看地上杂乱的蹄印。
正月里本该少有人出城,这些密集的马蹄印却暗示着一支不小的队伍。
她蹲下身,指尖轻触雪地——蹄印边缘还未结冰,水渍新鲜,显然这队人马走得不远。
一阵冷风掠过,带来几缕腥气。阿姌眼神一凛,在雪地上发现了几滴血迹。想到芍药可能遭受的折磨,她心如刀绞。
“驾!”她一声轻喝,小红马会意,向林间疾驰。
晨曦微露时,她终于发现前方一队人马。晨雾中隐约可见十来骑,为首的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腰悬长剑,气度不凡。此刻阿姌已经顾不得分辨,她一勒马缰,长剑出鞘,寒光乍现。
“把人交出来!”她一声厉喝,剑锋直指为首之人。那人反应极快,长剑瞬间出鞘,“铮”的一声巨响,两剑相击,火星四溅。
周围的骑手纷纷后退,给两人让出空间。有人看阿姌一身男装打扮,银丝覆面,身形单薄,自觉不是燕澄的对手,便没上去相帮,又听闻他那般追问,不禁调笑:“都尉,没想到您在大缙还有风流债啊!这是拐了人家的娘子?”
“闭嘴!”燕澄低喝,目光却一直紧盯着阿姌的剑招。阿姌的剑法阴柔诡谲,时而如春风拂柳,时而似秋霜杀伐,每一招都暗藏杀机。燕澄心惊,此人功法竟在自己之上。
两人在马上缠斗,小红马像是感知到阿姌的心意,贴着去撞燕澄的马,距离靠近,燕澄才看清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灰蓝色眼眸,猛地记起一年前随司马彦蓉在昭华楼雅间里见到的那位舞女。
他躲避了阿姌致命的一击,突然失声,“竟然是你?”
阿姌心中一惊,她确信从未见过此人。对方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眼神有种明亮欣喜。
却也是被他这么一问,阿姌才反应过来认错了人,随即骂骂咧咧道,“没长嘴解释吗?耽误我时间!”,又是一呵,骑马向前追去。
燕澄望着阿姌策马翻涌起的衣摆,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有意思。我跟上去看看,你们按照原计划进城。”
“大人不可!”为首的随从急道,“自从弯刀组织覆灭,桉良已成南境在大缙的唯一据点。我等奉大王之命前来试探南境态度,若能说服他们同时于南线发难,大缙腹背受敌,必然不敌。但目前南境的态度尚不明朗,万一追上去是陷阱怎么办!”
“放心。”燕澄已经翻身上马,“桉良城外玉祁客栈见。”说完便追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阿姌终于追上了正主。数十骑并行,中间那匹马上耷拉着一抹翠绿色的身影,阿姌认出,那是芍药,看样子已不省人事。这些人的装束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郭尽的亲信死士,为首的赫然是郭府身边的护法裘银。
“放开她!”阿姌不再隐藏,长剑如龙,直刺中军。裘银回首看清来人,暗道竟来得这般迅速,冷笑:“没见过这么着急来送死的,给我拿下!”
“杀!”数十名死士纵马冲来,刀光剑影中,阿姌的身形如鬼魅般穿梭。陈守山教她的暗器手法此刻尽显神威,袖中银针破空而出,瞬间放倒五人。
阿姌立于马上,剑气纵横。一招“回龙转江”横扫而出,剑锋所过,裹挟着呼啸的寒风。数名死士被这凌厉的剑气逼得连连后退,马匹惊嘶,阵型大乱。
“杀!”又有十余人从两翼包抄而来。阿姌丝毫不慌,剑尖轻颤,无数剑花迸射而出,如暴雨般笼罩了冲来的死士。
“啊!”惨叫此起彼伏。那些剑花竟是她以内力震碎的剑气,威力不亚于暗器。转眼间又有七八人落马,剩下的人更是胆寒,不敢轻易近前。
阿姌趁势进击,一柄长剑在她手中宛如两把利刃,剑光交织成网,将剩余的死士困在其中。只见她身形飘忽,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对手的要害。转眼间,又有十余人倒下。
“够了!”裘银终于沉不住气,“一群废物,让我来会会你这个妖女!”
他挥动弯刀,两人的兵刃在空中相撞,发出刺耳的铮鸣。裘银的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击都势大力沉。
“叮!”一声脆响,阿姌的剑被震得嗡嗡作响。裘银的刀法竟带着一股奇特的震劲,专门克制轻盈的剑法。她手腕发麻,感觉长剑几乎要脱手而出。
“认输吧!”裘银狞笑,“郭爷要活的,但没说不能打断你的手脚!”说着又是一刀,直取阿姌手腕。
阿姌不退反进,右手长剑斜刺,左手五指如钩,正是杜景的“掏心爪”。裘银没料到她会突然近身,慌忙变招。就在这一瞬间,阿姌的剑尖已经刺破了他的肩膀。
“贱人!”裘银暴怒,弯刀疯狂劈砍。阿姌的剑法已经不足以招架如此狂暴的攻势,只能以轻灵的身法闪避。但她的意图很明显——在等待一个致命的机会。
终于,裘银一刀劈空,露出破绽。阿姌的剑光如电,直取他咽喉。眼看这一剑就要得手,裘银却诡异一笑。他左手突然甩出一把漆黑的短刃,直取阿姌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剑光破空而至,将裘银钉死在树上。
鲜血在雪地上绽开殷红的花,阿姌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她的劲装被血染透,在寒风中散发着腥甜的气息。燕澄几个箭步冲到她身前,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紧张。
“不必查看,”阿姌抬手阻止他,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一丝傲气,“不是我的血。”
燕澄暗自惊叹。这女子不但身手了得,连战法都与他如出一辙——狠辣、果决,不惜以命换命。方才那一场恶战,她明明已经耗尽内力,却仍在硬撑。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与当年他在军中闯下威名时一般无二。
阿姌已经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芍药。她仔细检查芍药的伤势,发现只是些皮外伤,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带着芍药去桉良报仇,无异于拖着一个软肋。
她明知此刻去报仇并非良机,她也答应过温鑅不会擅自行动,可她胸口处的衣襟里藏着姜晚的那块人皮,熨烫的她四肢百骸都是痛楚,她只觉快要被仇恨燃尽。
燕澄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挣扎。“娘子可是有何难处?”
阿姌转身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剖析透彻。燕澄任她打量,脸上挂着恰到好意的微笑,眼底却是一片算计。
“在下愿替娘子分忧。”他主动抛出橄榄枝,语气真诚得几乎可以骗过任何人。
阿姌却不动声色地反将一军:“敢问阁下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在下姓喻,喻临。”燕澄信口胡诌,“祖籍云州,是个镖头,刚压完镖,和兄弟几个回云州的路上。”他说得平淡自然。
“我还有些事未了,我想请郎君押镖。将我把阿姐安全送回...”,阿姌突然想起这人一年前见过自己,若把芍药送回天霖反而有泄露温鑅身份的风险,“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帮我照看几日,届时我将亲自带重金上门酬谢。”
“娘子如何称呼?”燕澄反问,目光中带着探究。
“萧姌。”阿姌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这个姓氏让燕澄心中一动,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层探究。
若这女人真与天霖萧家有关,倒是个不错的筹码。
“那便如此说定。”他装出一副爽快的模样,“五日后,云州城外的迎客楼,在下定将令姊完好无损地交还给娘子。”
阿姌伸手入怀,才发现身上空空如也。一场恶战让她连腰间的钱袋都在搏斗中遗失。她犹豫片刻,抬手摸向头上那支萧筠儿时用过的玉簪。
“就用这个作为定金。”她将玉簪抽出,乌黑的青丝瞬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寒风掠过,发丝凌乱地飞舞,遮住了她半边面容。她下意识地想要拢起头发,却发现连一根发带都没有。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燕澄的衣袖上。那抹月白色的束袖带质地看起来柔韧结实。
燕澄察觉到她的眼神,嘴角微勾,不等她开口,便利落地解下束袖,递了过去。
“多谢。”阿姌接过绸带,快速将散落的青丝束起。
“喻公子,后会有期。”她翻身上马,目光却落在芍药身上,“我阿姐便拜托你了。”
阿姌咬紧牙关,一勒马缰,朝着桉良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身影。燕澄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簪,嘴角噙着一丝玩味。
北境的异瞳?天霖的功法?桉良的恩怨?真是一盘好棋。
此刻燕澄还以为命运翻雨覆雨的棋盘上,他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执棋人。
一个为求复仇不惜孤注一掷的女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将领,他们的野心与执念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命运的齿轮已悄然转动。
然而,天下棋局诡谲。
世人皆想执棋,可谁又不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