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怀予直接把楚恒带到了人比较少的食堂二楼。
今天开放日,现在又已经上午九点半了,要吃东西的人都直接去校外了,这里完全没什么人。以防万一,她又在二楼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她左右看看,像是做贼一样把楚恒拉过来,多番确认附近不会有人看到,才松口气。
“想吃什么?我去买。你在这坐着。”
眼见楚恒又一言不发地掏出手机,黄怀予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
“我请客!不准给我转账!”
她的手动作极快,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
皮肤相触的那一刻,黄怀予就感受到手下那人立刻僵硬起来,整个人的动作都停住,一动不动。
等会,他好像不喜欢别人碰他吧?
黄怀予脑子里骤然蹦出一段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回忆。
她捂着肚子上出租车,不小心碰了一下旁边的楚恒,他立刻冷着脸后退两米,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脸色极其冰冷。
“哦!……不好意思。”
她一惊,马上收回手,尴尬地干笑。
“我不是故意的。你要不要湿纸巾擦一下?我正好下去帮你买包湿纸巾一起带上来。”
“……”
黄怀予看见楚恒低着头,浑身僵硬地保持那个被她碰到的姿势起码有三秒钟。
然后似乎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话,缓缓地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想要解释,似乎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半晌,才重新低下头,闷闷地开口,声音里有些受伤和挫败。
“……不用。”
黄怀予点点头,也没在意。
“要不吃热干面吧?今天正好人少,不用排队。”
她看向楚恒,他低着头,像是还在想刚刚她不小心碰到他的事情,整个人有些沉闷,“嗯。”
好吧。这人还有点小心眼,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不过,放在楚恒身上也合理吧。他每天都一副阴郁样子,看上去就像有点心理疾病的,所以有洁癖也很正常。
黄怀予觉得应该尊重病患和人家的生活习惯,于是立刻转身下楼在小卖部里买了一包酒精湿巾,又去买了早餐回来。
把东西全部兴冲冲摆到他面前,又把那包酒精湿巾也朝他特地推了推。
楚恒看见眼前被她特地推过来的酒精湿巾,眉头微微一皱,摘下口罩,望着她。
——可是还没说话就被黄怀予兴奋的声音打断:
“快吃!”
“热干面要快点拌开!”
“干了就完了!”
“……”楚恒想说的话卡在喉间。
“我帮你。”黄怀予看他半天都不动,猜他不会,直接二话不说就拿过来帮他拌。
芝麻酱的香气混着白色热热的水雾慢悠悠从面里飘散出来,缓缓隔在两人之间,少女的脸也在丝丝缕缕的白气里变得模糊。
她很看重食物,从小如此,家庭教育氛围如此。再大的事情也不过一顿饭,一日三餐口腹之欲等于一切,等于人生所有意义。食物的香气扑到脸上,才能大脑空白地感受到自己正在生活。
“先吃饭。”这是她从小到大外婆外公对她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没有什么精神力量,也不懂任何艺术文明,一顿好吃的饭已经是所能获取的最基础也是最本质的中断与回归——中断烦恼和痛苦,回归自然和感受。
隔着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她把拌好的面推到他面前,笑眯眯地捧着脸,神采奕奕地看他,亮晶晶的瞳孔像水下刚洗过的葡萄。
“楚恒。”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尾音拖着长长的娇俏的声调。
“很好吃的哦。”
……
楚恒在那一秒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喉结上下滚动,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却像淬了火。
他想,他只是被生命所诱惑。
“好。”
他半晌才出声,声音沉沉。可是手上依然没有动作,只是那样盯着她看。
黄怀予见他嘴上答应,可是却还是不动,那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自己,以为他还在纠结刚刚洁癖的事,干脆把那包酒精湿巾极其贴心地拆开,放他面前。
这下,楚恒终于有了别的反应。
他垂眸看着那包湿巾,薄唇动了动,却又像想到了什么,抬眸,神色未变。
“帮我擦。”
一只冷白修长、指骨突出的手伸到了她面前,青色的血管在有力的小臂上缠绕,像是延绵起伏的山脉。
“可以吗。”
他嗓音好听,眸光闪闪。
……
黄怀予有些呆滞地躲开他那双简直称得上潋滟勾人的桃花眼,把一句“为什么你不自己擦”给咽了回去。
东道主的地主之谊包括请客人吃饭,但是包括给客人擦手吗?
黄怀予脑子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手就已经自觉去拿起了那包湿巾。
冰凉的柔软的纺步触感,一丝丝不明显的酒精味道,她手指捏着湿巾一角,回忆着刚才碰到楚恒的手腕的地方,一下一下地擦着。
想到他的洁癖,她擦得更认真了,低着头在什么也没有的皮肤上一遍一遍轻轻擦。
……擦到这种程度,对洁癖来说应该可以了吧?
她不确定地看楚恒一眼,果然就对上那双灼灼的眸子。
她下意识觉得这是不够的意思,于是继续低下头,从手腕一点点擦到了手掌。
黄怀予个子高,四肢长,手在女生里也算大的。但是此时她低着头认真观察下才发现,楚恒的手比她还要大出一大半。
男人坦诚地在她手下露出白皙的掌心,手指瘦削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青色的细细的血管在掌心跳动。
她捏着湿巾给他擦手掌,如果他此时此刻握拳,就可以把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起来。
……
黄怀予为了让某位洁癖患者有一个较好的就餐体验,低头擦得很认真。
从手腕到掌心,从掌心到手指。冰冰凉凉,轻轻柔柔,湿巾被折成小角,一点点擦过男人的皮肤,留下一串透明的看不见的湿润。
她低着头,偶尔有热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掌心,像是对经历了冰凉触感后的掌心敏感皮肤的慰藉,在皮肤上激起一小串细小的涟漪,却又立刻消失,无处寻踪。
这下总行了吧?
黄怀予左看右看,觉得差不多了,把湿巾往旁边桌上一放,满意地抬头,就正好撞上一双毫不躲闪的炽热视线——那双往日里一向冷淡的眸子此时此刻却像燃着熊熊烈焰,涌动着滚烫的暗流。
她这才发现,楚恒似乎呼吸也变得越来越重,眼神里满是不清明的情绪。
“……”
看着黄怀予擦完把湿巾放在一边,他终于缓慢地眨眨眼,胸膛静静起伏,收拢了拳头。
手腕上青筋鼓起,他垂下眼眸,瞳孔里燃烧的野性被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像是在平复什么心绪。
几秒后,他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起了那碗只用看一眼就知道热量很高的面。
他吃得很慢。
慢条斯理,睫毛垂下,前额黑发随着他的动作遮盖住眉毛,看上去十分乖顺听话,像一只幼年狗狗,好像刚刚那个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和粗重的呼吸声只是黄怀予的错觉。
……
两人吃完,走出食堂。
楚恒重新戴上了口罩。食堂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大部分都在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三三两两都和自己的家长在一起。
黄怀予打了个哈欠,下一秒就听见头顶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
“不用去找你的父母吗。”
她摇摇头。
“不用,我外婆等会才来。她腰不好,我让她晚点出门,慢慢从家里走过来。”
“现在仪式没开始,她来了也没地方坐。等会仪式正式开始了,操场上摆好凳子了,她再到学校,我再去接她,这样她一到学校就可以直接去操场上坐着了。”
黄怀予很是得意。
“我聪明吧?”
头顶传来一声那人的轻笑声。
“你的花,是要送给你外婆吗。”
“对呀。”黄怀予甩着手里鲜艳的太阳花,“大家都是送给自己家人的。”
“那我的花,送给谁呢。”
黄怀予一愣,抬头,看见楚恒低头,他修长手指之间,夹着一枝花。
“我的家人,都在帝都。不在这里。”
这句话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陈述,实际上楚恒家庭和睦,父母和谐,很少出现矛盾与冲突,在帝都本地算得上中产。
可是这样一句话落在黄怀予耳朵里,却听出了许多弦外之音。
她瞬间就联想到这人消极冷淡的性格,又见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花——似乎他那两句话里也藏着无限孤单寂寞,仿佛是对这个学生送花给家长的美好情境触景生情,而自己却孤独一人,只剩惆怅。
——是不是触及他伤心事了?
难道,他家里关系也不怎么好?
黄怀予心里一动,那股同情又油然而生,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不如你送给我!”
“今天我是你姐姐,也算你的家人!”
二月底的楚门还透着冷冷的寒气,凛冽的风吹动少女少男鬓边的黑色发丝。两人面对面站在楚门一中食堂门口的小路上,周围人来人往,冬日暖阳打出一轮耀眼的光晕。
周围突然一片安静,对面的人没有再说话。
他的睫毛被风吹得微微抖动,又在阳光下显得像是金色。阳光下的这一幕,竟然好看得出奇,像是虚幻无比的梦境。
……黄怀予终于在这称得上暧昧的情景里觉出了一些多到快要溢出来的缱绻氛围。
她刚刚那句话,听上去是不是很像她想让楚恒送花给她?
黄怀予耳根瞬间红了,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
她狼狈地抬起头,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让楚恒别误会。
——可是下一秒,她就看见楚恒笑了。
眼睛弯起来,眉梢眼角像是春风拂过,柔和无比,眼带笑意,嘴角轻轻地勾起来。
笑得真心实意,笑得眉舒目展,笑得冰雪消融。
她心漏掉半拍。
然后,她就看见眼前高大英俊的少年,微微弯下腰,把手里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轻轻递到自己面前。
“那就送给你。”
“太阳花的花语,热烈勇敢,向往光明,还有……沉默的爱。”
杯子:(低头擦手)
楚恒:……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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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