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怀脑子都不会转了。
“什么?”
徐进哼笑一声:“奶奶比你想的聪明得多,大爷葬礼那天,奶奶发现你穿着我的衣服,就已经知道了,不然他不会让我带你回来住。”
“啊?”安明怀不解,“为什么?”
徐进看傻子一般瞥他一眼:“你认识我这么久,见过谁穿我的衣服睡我的床吗?”
安明怀终于反应过来,不是他藏得好,奶奶当他是进哥朋友。
而是因为他浑身破绽,一露头奶奶就知道她是进哥小男朋友,反而变得无懈可击。
“嘿嘿……嘿嘿嘿……”安明怀忽然傻笑起来,一头撞进徐进怀里,蹭蹭他。
“进哥,奶奶真好,你也好,你们一家都好。”
徐进又摸摸他后脑勺,“这下放心了?”
“嗯!”安明怀用力点了下头。
“那就赶紧回家,等会儿拜年的人都要来了。”徐进轻笑一声,“奶奶还拌了凉菜,我告诉你这个凉菜可是一绝,平时同样的食材调出来都不是这个味儿。”
电视开着,越来越无聊的春晚还没开始,桌上的麻花油饼小凉菜,花生瓜子牛奶糖一盘一盘的,奶奶已经摆好了。
徐进取出两个红包,一个给奶奶,一个给安明怀:“新年快乐。”
奶奶笑呵呵的将红包装起来,也掏出两个分给他俩。
安明怀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不就是红包互换吗?
他没有准备红包,只好把买给奶奶的新衣服取出来,让奶奶换上。
衣裳暗红色带着绣花,正是老年人比较喜欢的颜色。
等奶奶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徐进和安明怀坐在桌前埋头吃凉菜。
安明怀边吃边点头:“确实好吃,味道真的不一样。”
奶奶手里拿着两个大红色的东西,徐进一抬头,就看到奶奶正在给大狗穿“衣服”。
也不能算衣服,就比围巾多了个扣子,能挂在大狗身上不掉下来。
大狗对奶奶的手艺很是满意,一穿好就在地上跳来跳去,奶奶又把沙发上的咪咪抱起来,给咪咪也穿上。
大狗得意忘形,跑的时候没看路,咣当一声撞在桌角,疼得嘤嘤叫,没一会儿头上就鼓起个大包。
奶奶笑着去厨房煮了个鸡蛋,过来给大狗揉脑袋。
“哎哟把我们可怜的麻狗撞疼了。”奶奶边揉边说,韩抬手在桌角拍了两下,“乖哦,奶奶打桌角。”
笑得安明怀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徐进和他埋头吃完一碟凉菜,去厨房里端了一碟新的来放在桌上,拜年的小孩子就来了。
乌泱泱一群孩子有大有小,进来对着沙发前摆的茶几噗通跪下就开始磕头。
一边磕还一边喊:“给四老太/四奶奶/四嫂子拜年!”
叫喊声此起彼伏,奶奶手里拎着糖袋子,边拉他们起来边散糖,又取出专门去银行换的崭新的五元纸钞发给他们。
小孩子们将糖和压岁钱装进口袋,一人抓一把坚果,又乌泱泱跑去下一家了。
安明怀被这来的快去的也快的热闹景象惊呆了,人都走了也没反应过来。
徐进将桌上的白酒拧开,“来喝两盅?”
安明怀还以为叫他,伸手就来端酒杯,被徐进往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小孩喝酒伤脑子,喝傻了怎么办?”
奶奶穿着新衣服,精神头看着很好,笑眯眯坐在徐进旁边,先吃一口凉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
“小安还小呢,不喝啊。”
安明怀只好点点头,偷着给大狗喂花生瓜子。刚才人来时,咪咪已经钻去炕上卧着了,痛失坚果。
奶奶听见脚边有咔嚓声,低头一看,发现大狗在嗑瓜子,“哎呦麻狗真厉害,还会嗑瓜子呢。”
几杯白酒下肚,奶奶话多了起来:“现在日子好了,以前你爷爷年轻时,买个猪头回来一烧就能过年了。”
徐进点了下头,第一次听到这些事的安明怀很是好奇,静静注视着奶奶,听奶奶慢慢说。
“那时候苦啊,你爷爷也是个命苦的,夏天咱们这儿麦子熟得早,收完家里的麦子,我给他烙些干粮饼子,做一双鞋,他就背着镰刀出门当麦客去了,我留在家里看孩子。”
“啊?”安明怀惊呼出声。
奶奶笑笑:“你是城里娃,估计都没见过麦客。他们一路往西走,一直到所有地方麦子都收完,再走着回来。”
安明怀学艺术,感知能力强,由天生情感充沛,他已经能从奶奶的话里体会到当年生活压在大爷身上的重担。
“可惜日子刚好起来,他们就走了,你爷爷这辈子,都没吃上几顿饱饭。”说完,奶奶又喝了一杯酒,她正想再添一杯,被徐进按住了手。
“行了,你已经喝了四两了,再喝明天该头疼了。”
奶奶便起身躺在了沙发上。
徐进一抬头,就看到安明怀闪着泪花,一副要哭不哭强忍着的样子。
他轻轻摸摸安明怀后脑勺:“都过去了,现在日子好起来了。”
安明怀怕在勾起奶奶的伤心事,凑到徐进耳边低声问他:“那大伯和二伯是……”
“和爷爷去干活,工地墙塌了。”徐进早就知道这些事,在心底反复咀嚼这么多年,再说其实已经不会痛了。
安明怀一眨眼,两颗硕大的眼泪就滴下来,配着他泛红的眼眶,真是可怜得紧。
奶奶给嘴里塞了块糖:“小安不哭,怪我,大过年的说这个。”
安明怀吸了下鼻子,将剩下的眼泪憋回去。
徐进领着他去卫生间洗脸,顺便哄哄他。
结果一进卫生间,安明怀的眼泪就像坏了阀门的水龙头,扑簌簌往下落。
徐进拿着毛巾给他擦脸:“别哭了,你这不是故意招我心疼呢吗?”
安明怀趴在他怀里哭着说:“奶奶这辈子过得好苦,我还拐走了她唯一一个孙子。”
徐进心里又酸又胀,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便将他用力抱紧,“奶奶早就知道了,她是自己想通的,这是天生的,不怪你。奶奶很喜欢你,她还让我带你去上坟。”
安明怀哭起来还算好哄,只是哼哼唧唧趴在徐进怀里不愿意起来。
徐进知道他喜欢被人哄着的感觉,就由着他去,直到听到外面又来了客人,不等他开口,安明怀主动起来了。
村里有的人没见过安明怀,都问他是谁,奶奶就笑着说“是徐进朋友,叫安明怀,我的新孙子。”
只有安明怀和徐进自己知道,这话听在耳朵里有多熨贴。
等送走又一波人,奶奶忽然去屋里翻找了一会儿,徐进问她找什么,奶奶就说自己随便找找也不告诉他。
好一会儿,春晚演完了两个没意思的小品,奶奶才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银镯子,估计是放的时间太久被氧化了,镯子不太闪亮,反倒有些灰扑扑的。
奶奶拉着安明怀的手,不容拒绝地套进他手腕。
安明怀本就皮肤白,四肢纤长骨节分明,即使银镯子发旧,戴在他手上也依然好看。
奶奶满意地笑了,“小安乖,这个先给你戴着,以后让徐进给你买个金的。”
刚才是安明怀在哭,这会儿徐进却感觉鼻头酸得厉害,眼眶一阵一阵发热。
这个镯子他知道,是当年奶奶的陪嫁,原本有一对,有一年他生病,为了给他凑药费拿去金店卖了一个。
后来奶奶说剩下这一个怎么都不能卖,留着给他媳妇儿戴。
这会儿,奶奶亲手将镯子戴在了安明怀手上。
她不知道安明怀和徐进感情有多深,只知道徐进愿意将这个孩子带回来,走一步都要领着,肯定很看重。
徐进是她养大的,她最清楚,徐进从小心思重,要不是很喜欢了,以后不打算换了,绝对不可能让小安在她面前露面。
徐进不知道别人家的长辈会怎样面对这种情况,此刻他只感受到奶奶包容体贴的爱。
他从小不给人给人磕头,这会儿却拉着安明怀嘀咕几句,两人一起端端正正跪在奶奶面前,一起磕了一个头:
“奶奶。”
“奶奶!”
奶奶笑着抹了下眼睛,扶他俩起来:“好,好。”
后面的事徐进记得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安明怀一直拉着他的手,又有人来拜年,徐峰也在,他一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等有意识,已经是半夜了,他已经脱了衣服睡在炕上,手脸都有人给他擦过,安明怀在旁边翻身。
徐进忽然开口:“睡不着?”
安明怀发现他醒了坐起来:“太高兴了,一点都不困。”
徐进也坐起来,没说话,捏捏安明怀的脸,又揉揉他的脑袋和耳垂。
安明怀笑着蹭蹭他,嘿嘿一笑:“进哥我饿了,反正睡不着,咱们去厨房找东西吃吧。”
下午吃得早,酸汤面又好消化,徐进感觉自己好像也有点饿,两个兴奋上头的人一拍即合,穿上衣服就往厨房走。
过年这几天晚上所有的灯都是不关的,正方便他俩的动作。
徐进取了一个卤猪蹄在锅里蒸上,又夹了一碟凉菜倒上醋拌匀,等猪蹄热好,和安明怀一人半个油饼,站在厨房准备开吃。
他俩筷子刚拿稳,奶奶就推开了厨房门。
“我就说听到外面有声音,饿了就去饭桌上吃呗。”
奶奶还给他俩拍了点蒜,调了一小碗猪蹄蘸料。
两人偷吃被抓包,嘿嘿一笑,结果奶奶还怕不够吃,又切了点猪耳朵猪肚,让他俩一起蘸着吃。
这会儿半夜三点,徐进边吃边问奶奶:“村子里还有人没来吗?要不你去睡会儿?”
奶奶打个哈欠,“估计还有两波,我等他们来,你和小安吃饱了就去睡。”
吃饱喝足好睡觉,一人半个猪蹄,半碟耳朵肚丝下肚,四点多时有亲戚来拜年,他俩只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奶奶将他们推醒:“快起来去庙上迎喜神,回来了吃饺子,徐进你记得掰个摇钱树回来。”
徐进洗把脸,领着安明怀往庙上走。流程很简单,等阴阳算好喜神位,大家上了香,吹吹打打一会儿放几挂鞭炮就完事了。”
安明怀好奇的问:“进哥摇钱树是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徐进蹲在路边地头上,折了一枝风干的蒿子杆,冲他晃晃:“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