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怀到店里时,发现一楼拿着纹身机的居然是个没见过的人。
看他一脸疑惑,明珂笑着说:“这是你进哥的小徒弟余一峰,店里还有两个纹身师,前两天刚好休假,昨天才回来上班,不过你昨天没来。”
安明怀立即打招呼:“一峰哥。”
余一峰停了机子抬头看过来,耳朵上六七个金属环晃得叮当响,“你管我师父叫哥,再叫我哥,咱们这辈分是不是乱套了?”
见安明怀明显愣住,明珂拍了余一峰一下,“别欺负小孩儿,你不也管师父叫哥吗。”
余一峰严肃的表情绷不住了,吃吃笑起来。
明珂冲安明怀摆摆手,“上去吧进哥在二楼工作间,这会儿有客人在。”
安明怀哦了一声,噔噔噔跑上二楼,到工作间门口先敲门。
徐进听见声音,喊了句:“谁?干嘛的?”
隔着门安明怀的声音有点发闷,“进哥,是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徐进皱了下眉,刚以为这小子今天发奋图强学习去了,结果就上他这儿来报到了。长得一副乖学生样,估计考大专都费劲。
床上趴着的顾客要纹个从后脖颈到臀下的大满背,光图案设计就干了大半个月,之前已经来纹过两次,今天是第三回。
安明怀一进工作间,迎面看见的就是床上那大哥白花花的肉,吓得连忙低下头。
大哥却毫不在意,热情招呼:“小兄弟来看看哥这图怎么样。”
安明怀头摇的像波浪鼓:“这不好吧……”但是又实在抵不过内心的好奇心,在大哥大声的“来来来”中,探着头看过去。
大哥纹的是一个满背关公,彩色的,安明怀看了半天,感觉关公和网上看到的不一样。
“进哥,这个关公怎么……”
不等徐进开口,大哥就自豪的说:“好看吧,专门让徐师傅按照我的脸型设计的。”
安明怀立即小碎步挪到大哥面前,端详一番,忍不住夸赞:“进哥你这个设计太好了,大哥的神韵简直和关公完美结合!”
徐进嗯了声,线条清晰的五官在灯光下更加硬朗,下颌线像是刀锋凿出,寸头刺刺的,酷得厉害。
不等安明怀继续夸,就听到徐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干还是你干,坐旁边去别挡光。”
安明怀拉着板凳贴着徐进坐下,来的路上积攒的烦恼已经被他抛掷脑后,这会儿脑子里只剩下酷酷的进哥低头干活的身影。
安明怀平时挺讨厌噪音,却不觉得纹身机嗡嗡的声音刺耳。大哥继续趴下睡觉,工作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徐进也不知道自己脑子突然搭错哪根线,问安明怀:“你白天是不是学习去了?”一问完就后悔,安明怀白天去哪关他什么事。
安明怀乖乖点头,“从早上起床学到下午,吃完饭才来的。”
“嗯。”徐进又不说话了,但他一直冷着脸,手上动作也不停,安明怀也没发现他刚才想了什么。
大哥已经开始打呼噜,安明怀都震惊了,不是说纹身很疼吗这都能睡着?
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睡迷糊了,忽然抬手来挠后背,徐进吓了一跳一把将纹身机挪开,“别乱动!”
大哥也是一个激灵,“哎哟我去!没吓着你吧徐师傅,刚有点痒。”
徐进缓了口气低头继续纹,“彩色颜料里都有金属,痒是正常的,你前两次纹完回家痒不痒?”
“还行,就洗澡的时候热水一浇有点痒,其他时间没感觉。”
徐进嗯了声没再说话。
这大哥皮厚,对痛感不敏感,每次来都能纹八个小时。一直到晚上7点多,徐进才收了工具,照例叮嘱:“不要吃海鲜羊肉这些发物不要暴晒不要剧烈运动不要泡澡蒸桑拿,天气热怕感染可以涂一点百多邦,有事就及时联系。”
大哥估计是睡僵了,站地上活动半天才下去。
今晚再没安排客人,徐进收拾好工作间才领着安明怀下楼。
安明怀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何雪亭口气不客气的说:“ 欸欸,闲人免进看不见吗,出去出去,我家不让蹭空调!”
雪亭姐明明脾气挺好的,怎么这么怼人,这人该不会是来找事的吧!安明怀立即提高警觉。
随即响起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我是来找徐进的,你去喊他一声。”
何雪亭四平八稳的坐在门口椅子上一动不动,“喊不了,进哥没在,你请回。”
结果刚说完,那女人就和徐进四目相对,“进进,小进!妈妈来看你了,妈妈还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爆米花!”
妈妈?安明怀不解,是吵架了吗,怎么雪亭姐会拦着不让阿姨见进哥呢?
徐进脸上总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但安明怀明显感觉到,他这会儿是真的不高兴了。
徐进垂在腿边的手掌握成拳,不急不缓走下楼梯,“不用,我没这个口福,也不缺这点东西,带回去给你儿子吃。”
他想绕开她直接出门,门口却被堵死了,他只能站在她面前,“让开,别挡在我店门口。”
他妈曾兰像是没听见,一把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拽出来,“小进,这是你弟弟,子腾快跟哥哥打招呼。”
小孩看着五六岁大小,喂的白白胖胖,也不知道是害怕这种场面还是胆小,连抬头看徐进一眼都不敢,抱着曾兰胳膊,一句话都不说。
曾兰捣鼓半天,小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又对着徐进笑:“你弟弟腼腆不爱说话。”
安明怀虽然脑子里已经浮现了无数个恩怨情仇,但这毕竟是进哥的家务事,他不敢随便开口,只能悄悄站在徐进身边。
徐进明显更烦躁了,呼吸都变粗许多,“我没有弟弟。”
曾兰还是笑着,“这就是你弟弟,跟你一样都是从妈肚皮里爬出来的,来你抱抱,你弟可喜欢你了,听到我说要来看你非得跟来。”
徐进双手环抱在胸前,“我爸死的早,生不出这么小的弟弟。”
曾兰佯装生气瞪他一眼,“瞅你这话说的,血浓于水,这会儿觉得不亲是你们以前接触的少,以后在一起生活,熟悉熟悉就好了。”
徐进连冷笑都懒得给,“你趁早领走,我熟悉不起来。”
曾兰立马开始抹眼泪,“妈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你弟弟是无辜的呀,你爸走的早没给你再留下弟弟妹妹,你好好看看子腾,等子腾长大了,和你也是个帮衬。”
何雪亭正要开口输出,被徐进抬手拦下,他冲余一峰扬了下头,“行了你俩别管。”
余一峰知道徐进不想让他们掺和这事儿,只能拉着何雪亭先进去,“进哥,我俩就在里头,有事你喊一声就行。”
徐进没再看他俩,掏出一根烟点上。
安明怀扭头从前台柜子上取来一个烟灰缸,托在手心示意徐进可以把烟灰掸在里面。
徐进挑眉扫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该夸他有眼色,还是该给他一脚。
曾兰见徐进不吃自己的眼泪,立马就不哭了,眼眶变得干干净净再无湿意。
几人都没再说话,偌大的纹身店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徐进侧着身子一直到抽完半根烟,才转头重新看着曾兰,“我早年吃不上饭的时候用不上帮衬,现在更不需要。”
曾兰愣了,又开始扯着嗓子嚎,“进进啊你别怪妈狠心,我寡妇失业带着婆婆和孩子真的养不活,只有妈走了,徐家那一大家亲戚,才会管你俩,妈也是为了你们好。”
曾兰一哭,马子腾也跟着哭,此起彼伏的像救护车。
徐进平静地将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呼出最后一口青蓝色的雾,透过丝丝烟雾,好像能看到当年的场景。
“这话就别说了吧,听着还怪恶心的。”徐进几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俩,“我爸死了但工作还在,我大爷找支书出面让你顶他的岗,工资虽然没有我爸高但也不低,家里还有地,怎么都能活,你当时是怎么干的?”
曾兰不敢翻这些旧账,当年的事她确实做的难看,谁知道了都要指着她鼻子骂。
她嗫嚅着说不出话,又低下头转身去哄马子腾,“小宝,你劝劝你哥。”
徐进懒得看她演戏,“你一天天的到底什么事,没事就赶紧走,别挡我店门口。”
曾兰的目的还没达到,怎么可能甘心走,听到这话直接往徐进身上扑,“徐进!我可是你妈,你真的打算不管我了?”
安明怀怕她动手,连忙上前挡。
徐进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当年不是说你已经不是我妈了,让我当你死了吗?这会儿怎么又是了?”
明明这些事是自己干的,但曾兰不愿意别人戳她伤口,马子腾的哭声还在回响,曾兰脑子嗡一下,大喊一声:“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死!好啊,你盼着我死是吧!”
她一把抄起柜子旁边的扫帚就朝徐进抽过来——
啪!
“啊——”安明怀大叫一声,迎面趴在徐进怀里,疼的眼睛都红了。
曾兰发现自己打错了人,立即慌了神,她左右看了几眼,丢下扫帚抱起马子腾撒腿就跑,“小进你先忙,妈改天再来看你!”
打了徐进只是家庭纠纷,警察来了也拿她没辙,但是打到别人就不好说了,可别因为寻衅滋事把她抓进去。
徐进下意识弯腰将地上的扫帚捡起来,冲着曾兰的背影用力扔出去。
他胳膊上的肌肉瞬间隆起,甚至能听到破空声。
“啪——哎呦!”曾兰挨了一下,却不敢反回来找徐进理论,抱着马子腾头也不回地跑了。
徐进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安明怀脸颊,“怎么样?”
安明怀可怜兮兮抬起头,声音都有点委屈,“疼。”
徐进有点闹不明白,看见打架别人都是往旁边躲,怎么安明怀这傻小子非要往上凑,“她要动手你不会躲啊,白长这么大个头了。”
安明怀小声吸着气,“那我怕她打到你嘛。”
徐进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总感觉脑子里有点乱糟糟的东西,但这会儿理不出来,又感觉烦的厉害。
他掰着安明怀肩膀,将人架着往出走,“走吧,领你上医院瞧瞧。”
安明怀刚想点头,又赶紧拒绝:“不用不用,上点药就行了。”
他这边前脚进医院,远在国外的爹妈后脚就能收到消息,还是别让他们担心了。
徐进又问:“那带你去前面的小诊所?”
安明怀继续摇头,“去你家吧,喷点云南白药。”
徐进几乎没有带人去过自己家,这会让他有种自己的领地被冒犯的感觉。
但是看着安明怀替自己挨了一下,疼得哼哼唧唧的,拒绝的话就有点不好说,他只能拧着眉点了下头,“喷完药我打车送你回去。”
安明怀端着烟灰缸努力抢戏:进哥看我!看我看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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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