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戚衡投去一道关怀的视线。
谢渡乍然回神般松了手,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他像是在时空中停滞许久的旅人,带着茫然与不可察的疲惫,轻轻叹了一声:“没事。”
小吴左右看看,实在不明白气氛怎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先去专家组那边待命。”戚衡朝他挥了挥手,“我们再研究研究这个,一会就去。”
疑惑归疑惑,命令还是要服从的。小吴回了个好,像他来时那样,匆匆忙忙地走了。
谢渡瞥了眼他离开的背影,等到门口处传来一阵合门的吱呀声后才收回视线。
他看着那张图片,字吐得很缓很慢,像是在回忆什么:“这座是金山象牙塔,它寓意着不老不死的王国。”
·
风沙漫天,枯草折腰。
一座巍峨华丽的金色高塔伫立在狂风之中,伫立了千年乃至万年未倒。
吴新永正和专家组的谈论新情况,余光顺着他的眼尾溜到不远处的小沙丘上。不知看见了什么,他脸上的雀斑都跟着跳跃起来。他向身边的教授打了个停止的手势后,马上小跑向小沙丘,边跑嘴里边喊:“大人!!”
他这一嗓子炸在正在和谢渡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戚衡耳边,惊得戚衡浑身抖了一下,那些东拉西扯的话也跟着咽进了肚子里。
谢渡:“?”
他刚伴着戚衡的鬼扯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呆,此刻乍然没了声,倒是叫他回了神。
“怎么了?”鬼喊什么?
戚衡朝着不远处某个努力朝他们方向奔跑的小身影抬了抬下巴:“小吴。”
谢渡慢吞吞哦了一声,抬脚就下了小沙丘:“那我们过去吧。”
一道热浪扑过来,直直打在戚衡脸上,他抬手给自己的双眼遮阳,呸呸两声吐掉飞进嘴里的沙子。
眼见着谢渡越走越远,戚衡加快了步子,却也和更多的狂沙来了个近距离接触。
他埋下头朝前走着,却突然发现身边的热风小了很多。戚衡抬头一看,谢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正前面去了。
像是偏离了谢渡原有的轨道,自愿进入他的轨道一样。
这个认知让戚衡耳根子有点热,他忙搓了两下耳朵,企图散去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热。
“你傻愣着干什么呢?”谢渡见半天过去,自己身边连个人影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回头望了一看,看见某位指挥官站在原地呆愣愣地搓耳朵,耳尖还有一股奇怪的红。
谢渡差点以为自己挡的风是给空气挡去的。
戚衡乍然回神,胡乱地哦哦两上小跑着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热浪再次来袭了,他感觉他自己的耳根子更热了些,说不准已经红透了。
得益于谢渡加上的那层抵挡狂风的“屏障”,两人很快和吴新永面碰面。
“大人。”吴新永弯着腰打了声招呼,然后赶紧呸呸几声吐掉嘴里的沙子。
他紧接着抬头,刚想说什么,视线先被一抹红吸引了去。
吴新永盯着那里,然后指了指自己耳朵方向:“大人,你这里怎么红了?”
谢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戚衡的皮肤白,一点红在他身上格外明显,也难怪吴新永一抬头就被吸引视线。
谢渡瞥了两眼便收回视线,对着虚空某点出神。
他眼前却因为那点红莫名出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走马灯似的。
他看见他自己和另一个人拥抱、打闹,那个人的身量和戚衡差不多,但他看不清眉眼,只能瞧见他模糊的笑。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想,他们应该是很熟稔的关系,不然他怎么看见他自己偷偷翘起了唇角,耳根也微微泛红。
“……发什么愣呢?”
一道声音横插过来,顺带着模糊了那些本就不甚清晰的场景。
谢渡乍然回神,看见一只白净的手在自己眼前晃悠。
那只手手骨分明,纤长却也不失力量感,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可见。
他掀了掀眼皮子,和戚衡对上视线。
戚衡眼睫毛颤了两颤,紧跟着收回了手:“回神了?走吧。”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谢渡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两秒,也跟了上去。
·
带领这一批专家团队的领头是一个老教授。
老教授姓李,年过七旬,头发花白,笑起来眼边的褶子也跟着堆起来,很是慈祥。
“大人来啦?”李教授笑眼弯弯地打了声招呼。他眼神不像是看上级领导,更像是看自家的小辈。
戚衡微微弯腰,诶了一声,好让老人家看清楚自己:“来了,李老师。你们进度怎么样了?”
李教授愁愁地叹了一声:“就那样,派了一堆机器人进去,一点儿信没有。到现在还没找到小程那孩子。”
小程就是那个下塔调研的工作人员。
谢渡看他绕弯子似的向李教授说明自己想下去瞧瞧的意图。
“李老师,国会的资料你收到了吧?你看……我把了解的人带了过来,正好可以让他去看看你说对不对?”
“是这个理没错。”
“那您再看,来者是客,我又是最高级指挥官,理应由我带着他对不对?”
“对……不对!”
李教授年纪大但脑袋转得依旧快,一下子便反应过来戚衡的打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满口拒绝:“不行!已经丢了一个人了,怎么能再冒险呢?再丢一个怎么办?我可丢不起。不行,绝对不行!”
这一幕是在可爱可笑。堂堂最高指挥官,居然和一个老头讨价还价。
谢渡正看的入迷,突然,他一个回头,将视线投在身后专家组支的帐篷里。
帐篷里密密麻麻摆满了器械,几十个工作人员挤在里面,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
谢渡扫过帐篷的各个角落,却没发现什么。
他抿直了唇,默默收回目光。
但刚刚他感受到的那种怪异感却始终挥之不去,像毒蛇一样攀爬上他的脖颈,怎么赶都赶不走。
白棉线……也就是曲舟像是终于睡醒了般在谢渡手腕上伸开了身躯。那根手绳一下子变得很宽,却没有就此掉下去。
谢渡垂下眼,看见曲舟安慰似的蹭了蹭他的腕骨。
·
戚衡和李教授讨价还价,以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小老头。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败给你了。去吧,记得小心点。”
戚横向他保证自己会完完整整地回来后,朝一旁的吴新永招了招手。
吴新永下颌线崩得很紧,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大人。”
戚衡见他这幅严肃样子,顿了一下:“不用这么紧张,叫你没什么大事。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这么容易严肃紧张,以后遇见大事还得了?”
谢渡在旁边听得很迷。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位语气老气横秋的指挥官,应该也才二十出头吧??
二十出头的指挥官丝毫没有自知之明,也不觉得自己教育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有什么不妥。他甚至于还有越说越起劲的架势。
谢渡实在没忍住,两步过去拍了拍戚衡的肩。
戚衡比他高半个头,他拍肩还要抬一下手。
这个认知让谢渡有些不爽,他硬邦邦丢下一句“走了”,留给戚衡一个冰冷冷的背影。
戚衡乍然回神,看见谢渡已经距他有半米远了。
“等等我!”他急忙抛了一句过去,又转头冲吴新永交代了几句。
他眼尾的余光停在谢渡身上。那个移动飞快的背影在他话抛过去的瞬间僵了一下,然后变得慢了点。
他没忍住,唇角向上扬了扬。
吴新永听到一半,看见他上扬的唇角,挠了挠头,有点疑惑:“大人,你笑什么?”
戚衡咳了两声,咽下那股笑意,强板起脸:“没什么,你做事去吧。”
吴新永哦一声,将那股奇怪抛诸脑后,小跑向李教授的方向了。
戚衡看他走了,连忙转过身追上某个心软的神。
“你刚刚是不是不高兴?”戚衡小心觑着谢渡的神情,却没发现什么。
好像从谢渡出现开始,他脸上表情都没什么大变化,就连小变化,都很少出现。
唯有他的眼睛里,会写满了他的情绪:开心、伤心、疑惑、生气……
比如此刻,听见他的问话,谢渡眼睛里就出现了一股疑惑,像在问他说大白天什么梦话。
“我生什么气?”谢渡说。
戚衡耸耸肩:“我哪知道呢?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你不高兴。”
这话不太像样子,谢渡木着脸,哪有凭借自己主观臆断就认为别人高不高兴的?毕竟每个人个性都不一样,有的人出神的时候嘴角自然向下,也有的人生气的时候眼眶里会留下泪水。
戚衡似乎也觉得他说的话不妥,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终含含糊糊地说:“你就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吧。”
不然呢?谢渡在心里说。
大概是刚刚的对话让戚衡感到一点尴尬,接下来的路戚衡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说话,谢渡也懒得开口。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高塔前。
狂风没有减弱的气势,还在呜呜咽咽地刮着,叫唤得人心里分外烦躁。
戚衡和谢渡并排走着,他视线时不时瞥向谢渡,最终没忍住:“你刚刚……真的没有不高兴吗?”
谢渡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念念不忘。
不高兴?
其实是有一点的。
但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那道毒蛇一样挥之不去的视线,还是因为……他自己忘却的记忆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他自己也不知道。
谢渡垂下了眉眼,大拇指和食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摩挲。
谢渡:“有一点。”
戚衡咕哝了两句,不过声音太小,谢渡没听见。
待他抬眼的时候,戚衡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颗彩色包装的糖。
谢渡看着他小心剥开糖纸,然后塞进了自己嘴里。
“见识一下新时代的武器。”这一回戚衡的咕哝他听清了,“专门对付不高兴的。”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的时候,谢渡头脑里冒出来的是:好像哄小孩……
不过他又想,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哄过他。